早年行军间乏人伺候,陆侵身边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归年纪最小的朱乘管,待到进京,朱乘照旧大权独揽,直到颍川侯也屈膝做了长乐王的羽翼,这活方才有人分担。到了如今,王府里人人都知道王爷惯常爱使唤颍川侯。
她慢吞吞爬起来,玉簪束起的长发倒没有散,只是松乱了些,乌黑青丝落下几缕,衬得面孔苍白。倒了半晌,发觉茶壶已空了,只得披起外衣,四哥稍等。
陆侵扯嗓子叫了两声来人,不见人应,大约夜色起了,客人渐多,鸨母顾不过生意。元翡穿衣慢吞吞,他口渴等不及,自提了茶壶披衣下楼,鸨母忙来添茶,上好的霍山青尖,清甜得很,公子尝尝。
茶汤色碧汤青,倒是货真价实。他低眼一看,啧了一声,换干净的来。
鸨母不晓得这干干净净的霍山青尖哪里惹了他,好在陆侵这人生得一副风流相,看人时总带着二分多情笑意,纵使是怪责也并不严厉。鸨母换了一壶寻常的茉莉花过来,陆侵这才满意,慢吞吞喝尽一杯清苦粗糙,突问道:那药是什么名目?
鸨母低了头不敢说,陆侵又扔给她一锭银子。鸨母这才迟疑道:入冬前骆驼队从北边背了皮草香料来我们图新鲜,便买了些稀奇玩意。那东西说是像烈酒似的,后劲大得很,发作起来循环往复,没个一天半夜的,等闲是粗陋了些,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陆侵斜靠着柜台点了下头,慢慢应道:辽国货。
难怪她方才见了瓶子就变了脸色,多半是从前见过。
齐辽两国缠斗了数百年,塞北十城在两国军队铁蹄下反复辗转,也不过这三年间因长乐王收复了栖城,局势才稍微安稳,两国通商自然不准,可也禁不住民间商队来往。
陆侵长直的手指在柜台上轻轻磕了几下,脸上蒙了一层寒意Yin翳,轻佻神色仍在,却霎时冷峻起来。
鸨母不敢多说,猫腰溜走。陆侵听厅中抚琴的青衣姑娘奏完一曲,见她抱着琴要走,信口问了一句:喂,你叫什么?
这话唯有叫他问来才不显得草莽唐突。那姑娘的为人却不如指下的曲子阔朗洒落,连脸都不肯抬起来叫人看,低垂着眼,有些瑟缩,小声答道:奴家小字阿曲。公子倘若无事
肌肤极白,颈子细长,看身段比元翡也不差,不过身量瘦弱了些,大约是清倌,怕人纠缠。他扬眉笑道:无事,不过是白听了一支好曲子,须得问清主人名。
他提着那壶茉莉花,又闻着店家酒香,也顺手拎了一壶,不料这粗陋地方卧虎藏龙,私酿的花酒比宫廷玉ye还香软适口,还没走到楼上,半壶酒已空了。逛回裂红绡,元翡已把那甜腻的线香掐了,整好了衣冠。陆侵奇道:急什么?你那小郎君又不在侯府。既回来了,回去议事。
元翡只得随他回长乐王府。陈聿自小跟着父亲四处行医,是个苦中作乐的快活性子,被朱乘冷了一路,也不以为意,到了长乐王府,一有人理便上蹿下跳,三言两语说动宫情撩起袖子来露出腕上风shi疼痛的旧伤患处,拿捏半晌,摇摇头道:怎会治不好?小毛病,三针见效。
宫情年老自负,加上这些年看过了无数名医,自是不信,骂他吹牛。吴其江少年时是老颍川侯旧部,知道塞北陈氏医术了得,劝道:侯爷辛苦带他回来,你让他试试又如何?当年我们的伤都是他爹治。
宫情抚着雪白的络腮胡,他爹是他爹,他是他,龙生九子还难保不生只鸡呢。
陈聿不耐烦道:子灼叫我来洛都,就是为了给你们这帮人看病,不看白不看。你老头子壮得像头牛,三针又灸不死你。抽针便灸。他动作极快,没等宫情动手打人,三针已拔了出来,他信手挤了针孔里流出来的黑血,缓两天就好。倘若不好,你来还我三针。
宫情将信将疑,这天又不下雨,谁知道好了没有?你可别跑,若是还疼,等老子磨根粗针扎死你。
朱乘耳力好,不等门开,已跳下地去开门,四哥!
陆侵在他耳朵上揪了一把,笑道:这是什么耳朵,狗Jing变人了?
朱乘本来很高兴,但又见陆侵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元翡,他便没有好脸色,知道自己没什么活干了,闷闷坐回椅上翻剑谱。可陆侵今日竟没有使唤元翡,冲他抬抬下巴,劳驾狗少,弄些茶水点心来。
他立刻丢了剑谱去茶房。长乐王府占地极大,一来一回花了半柱香的工夫,回去时远远听到陈聿在里头高谈阔论,南边蛇虫鼠蚁多如牛毛,自然难治,可治得多了倒也都千篇一律。正经难治的是北边的病,最易于练手,不然我才不来呢。
陆侵似乎对此人兴趣很浓,带笑问道:怎么说?
朱乘推门进去,给桌上乱摆的茶杯续了水。陆侵长腿翘在桌上,翻着折子啜一瓶酒。宫情在钻研自己腕上的针孔,吴其江替陆侵整折子,唯有元翡似乎累得很,靠在墙边圈椅中以手支额,却不能就这么睡过去,困倦地合了合眼,被陆侵丢了一颗栗子在手里,只好坐直了,多谢四哥。
陈聿眨了眨眼,哪来的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