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十二 取舍之间（上）</h1>
栗山请客，设在银座的法餐厅。
黄玫瑰餐厅——米其林三星，主厨贝里师承艾lun·杜卡斯，顾客皆是富豪名流。
这样的场所，让千秋想到白石家的宴会；还没开始用餐，疲惫便已袭上心头。
她一身洋红晚装，曲线曼妙，和西装笔挺的栗山相对而坐，俨然一对出身不菲的金童玉女。
千秋认祖归宗后，该学的都学过，法语说得不错，法餐礼仪也熟稔于心，因此落落大方，没有半分怯场。
然而，栗山的驾轻就熟，却又是另一个境界。
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仿佛自家餐厅，举手投足间，都比别的顾客多了几分舒适自如。
千秋用毕前菜，抬眼道：“晴海先生，经常在这里请客吧？”
栗山听出她平静中的揶揄，笑着解释道：“没有的事。我和这家主厨是朋友，我以前在巴黎留学时，就经常去他开的店。说起来，他还是和我同年回的日本。”
“回日本？贝里主厨是日本人？”千秋有些惊讶。
“日法混血。”栗山笑了笑，“他母亲是日本人，他也是在日本出生的。”
栗山有一种本领。
一样的场面话，由他说出来，就显得妥帖自然，且比别人更有分量。不知是商界Jing英的本事，还是名门子弟的天赋。
千秋虽不喜欢这一点，但拖他的福，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吃到后来，她将话题转到了他妹妹身上：“今天助理送来了令妹的作品，看着很有意思。”
“是么？”栗山一挑眉，“我一直觉得，那家伙没什么天分。”
千秋有点诧异，不光因为他的语气，还因为他的眼神，的的确确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在以“完美”示人的栗山身上，是很少见的。
“千秋小姐是否觉得，会这样说的我，果然不是个好哥哥？”看到她的神情，栗山耸了耸肩，“可我不想对你撒谎——之前我就说过吧，夫妻间最重要的是坦诚。”
“我和晴海先生，并不是夫妻。”千秋觉得要专门澄清这个问题，多少显得她不识抬举。
“我是把千秋小姐当成结婚对象交往的。在这一点上，希望我们能达成一致。”栗山笑得彬彬有礼，用上谈生意的标准口吻。
“我已经有交往对象了。”说出口后，千秋自己也微微一惊。
栗山却平静得很：“你不会和他结婚的。我们这样的人，就算偶尔一时冲动，最终总会清醒过来——我可以等到你清醒。”
“要是我永远不‘清醒’呢？”千秋挑衅地看着他。
栗山不怒反笑：“你也许很想这样吧？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这样的人，前半生都在学着如何选择，如何取舍。清醒才是我们的常态，不，应该说是本能，那也会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从刚才开始，就在说‘我们这样的人’，”千秋皱起眉头，“我是怎样的人，栗山社长清楚吗？”
真是自以为是的蠢蛋啊。
像他这样，含着金汤匙降世的人，有什么立场和她并称“我们”？
他又怎么会知道，她是走过怎样一条泥泞血路，才能百万日元的露背装，在银座的法餐厅和他共进晚餐？
“千秋小姐，”他欣赏着她眼中的怒气，像在欣赏一个做工Jing致的偶人，“你我的共同点，远远比你想象的多。如果你也能对我敞开心扉，你早就会发现了。”
享用甜点时，贝里主厨专程出来和他们打招呼。
千秋有点惊讶，想不到他竟然那么年轻。
主厨能说一口流利的日文，却没有日本人过度的矜持礼貌：“我看上去，比晴海年轻多了吧？实际上我比这家伙还大两岁呢。”
“两位都是青年才俊。”千秋微笑着说场面话，“托您的福，可以吃到这样美味的饭菜。”
“美味献佳人。”主厨马上回答道，“晴海这小子也太幸运了，竟然找到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是未婚妻。”栗山在一旁纠正。
他会在外人面前，用这样自信笃定的口吻，显然是得到了白石家的认可——至少是白石光义的认可。
她的婚姻，并不需要她自己的认可。
在千秋进入白石家之前，她就明白，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
栗山有句话说得很对，她二十六年的人生，始终在取舍。
幸运的人总是可以拥有一切，而她只能不停取舍，不断交换，才能换来机会和可能。
这是她的本能，经过反复训练，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到了关键时候，应该像自然反应一般，毫无障碍地表露出来。
然而，她却发现眼前这一取舍，比她预想的更加艰难。
她能为了阿凉，舍弃好不容易换来的一切吗？
片刻的沉默后，千秋开口道：“不过，我们还没办订婚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