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和离</h1>
下雨了。
冬雨如针,细细地垂落湖中。
龙爪蕨被打弯,雨水在叶脉凝聚,又隐没在一片茏茸鹿角苔里。
石边的小漩涡,银杏叶无休止低徊。
靛青晨夜,古铜石灯,橙光隐约浮托出湖上的画舫。
画舫内,云香缭绕,金炉兽炭,火苗噼啪。
短屏掩卧,亓筠浅眠于软榻,乌发散乱。
一幅画卷自她怀中滑落,掉在羊毛地毡上,卷轴缓缓摊开,一树白山茶花悄然绽放。
清香堪云窗外落,洁白似雪院中开。山茶相对阿谁栽?说似与君君不回。
窗檐风过如割,吹得吱呀作响。
亓筠醒了,她从榻上起身,小心地捡起画收好,又移步至窗边,将雕花镂空的牖扉支起。
画舫外,烟雨濛濛,寒风飕飕,刺得眼生疼。亓筠趴在栏上,痴痴地望着湖对面的石灯。
远远看去,石灯被些许蕨草青苔遮掩,却遮不住萤烛暖黄的微光,仿佛在天未亮的森林里,有一个小小的家,油灯影薄,丈夫亲吻睡梦中的妻儿,留下早膳,出门干活了。
亓筠收回目光,笑自己臆想症无药可治。
十天了,择舒不在府上日子。那晚白露宴后,下人转告她,择舒因蕃坊丝绸之事南下温陵,尚不知归期。
择舒本就是南方人,虽说地产最多的,是京城亓家,珠玉最多的,是洛阳方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是择舒。
数日前,亓筠曾寄过两封信,说要前往温陵寻他,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均无回音。
“希望能赶上。”亓筠喃喃道,再过半月就是择舒的生辰,她有一份生辰礼想亲手送予他。
雨后初霁,亓筠便带着喜乐和几名家仆出发了。为了方便,亓筠一路上扮作男子,说来也算运气好,没有天灾,不遇山匪。可路途遥远,亓筠还是病了。
“小姐,歇几日再赶路吧。”喜乐替亓筠掖好裹身的软裘,心疼地劝道。
“不行,应该就快到了。”亓筠语声低微,四肢发冷,脸色泛青。
马车又颠簸三日才抵达温陵。亓筠身子好了大半,她先在一家酒楼落脚,再派人去打听择舒祖宅的位置。不料下人回来说,择舒和老夫人出府未归。她这个少夫人无凭无据,自然是不能“登堂入室”的,左右明日才是生辰,那便等吧。
是以,脉脉斜阳下,亓筠沿街而行,红砖古厝,熙来攘往,商贩卖力吆喝,金灿灿的蒜蓉枝,松软夹香的满煎糕,热气腾腾的面线糊,勾得她食欲大振,遂不顾喜乐反对,打包了几袋吃食,坚称一定留到病愈再吃。
夜幕降临,亓筠回到酒楼门前,一辆四人马车里下来了熟悉的身影,接着是雍容华贵的老太太,以及......搀扶着老太的女子。
女子鹅蛋脸,雪簪云髻,一身绛色巾帔裙衫,衬得人冰肌玉骨,富丽又潇洒。而方才先下车的男子,蕴藉而温茂,深山流泉般沁人心脾地唤着她陌生的名字。
郎才女貌,极是登对。
玉楼总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她怎么能忘,此番不远万里......亓筠着了魔似的跟了上去,刚进大堂,择舒他们已经上楼,眨眼就消失在廊道。
这时有人堵住了去路,一纨绔流里流气地说道:“哪来的小娘子,男装好不俊俏呀。”话犹未了便想一亲芳泽,被亓筠退步躲过。
那纨绔气急败坏:“躲什么,还不快跟着爷风流快活去,别不识好歹!”
亓筠不欲纠缠,可他偏不放过,满身酒气地扑了过来,家仆见状欲上前救主,却被对方带来的人围住,又是一番缠斗。
大堂一片混乱,众人作鸟兽散。挡在前边的喜乐被一脚踹开,怀里的吃食掉落一地,还散着腾腾热气。
不想亓筠矮身扶人的动作更显身姿婀娜,纨绔色心大起,从后一把抱住。亓筠双手被缚,只得用手肘一顶,脚跟一踩,纨绔虽吃痛却不放手,甚至解下腰带将她反绑,他拽着亓筠的发,迫使她仰头,怒骂道:“臭婊子!居然敢踩老子!”
说罢掐着亓筠的颈,粗暴地将她摁在地上,正准备伸手摸tun时,忽然刀风掠过,一把匕首插进他的后背直穿左心,顷刻间血涌如注,再则声不得。恶徒们被突如其来的画面慑住,寒意渗透脊髓。
一名黯衣男子飘然落地,面色冷峻,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他踢开亓筠身上的纨绔,轻柔地将昏迷的亓筠抱起,瞬息之间便消失在大堂。
择舒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折磨了自己一个月的人。
垂死的鱼儿尚能挣扎,待宰的羔羊尚能嘶叫,亓筠却像破布娃娃躺在地上,白玉额角被磨肿,血水和汗shi的鬓发粘在一起,鼻尖破皮,皓腕勒红,掌心则是拚命挣脱时指尖戳伤的印,还不知衣下是否有其他伤痕......如此种种,只一处、一眼,就叫他透不过气来。
择舒给亓筠换衣的手都是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