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道:“你可是麒麟军统领孙冶亮?”
孙冶亮也未及反应,是云子嫣先提了那桩旧事,他才想起来。
她提这件事时也是清清冷冷的,毫无半点女儿家的情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心动。
孙冶亮提至此抬起头,眼里亮晶晶。他说:“阿漾,你晓得这种感觉么,忽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秦漾正低头吃面,眼前一片白雾chaochao,忽然想起那句温润在宣纸上的“怎料观佛是心动”来。
京都的冬日冷得彻骨。别院的屋里点着炉子,尚是温暖的。夜晚秦漾捧着手炉睡在厚重的被褥里,能听见窗外夜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秦漾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梦见过红梅坡了,他见到满坡树上的红梅花皆是红蝴蝶幻作的,Jing灵拍拍手,顷刻间蝴蝶倾身而起,盘旋飞舞于空中。从山上落下来的银河水里,有着透明的鱼。赤身的Jing灵往湖泊走去,捧起亮晶晶的水,水里有着无数的星星和一尾小鱼。
长如瀑的银发遮掩着Jing灵赤露的身子,他通身白到近乎透明,手腕上挂着一圈龙鳞编织而成的链子。
他将那鱼往天边一洒,瞬时间那鱼就变作了银龙,尾巴拍打着湖泊。
Jing灵伸出手臂,银龙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乖顺地低下头,任他拥住。
他说:“去!”
银龙闻声不再犹豫,直啸九天。
Jing灵侧过身来,秦漾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向他伸出莹白的手臂,并未言说一语,却将万千难明都藏在了眼里。
……
京都冬雪长夜难捱,对于睦云县来说,每年的春意总是来得稍早些。年后天逐渐放暖,二月柳树抽芽,轻燕喃徊。
冬日里方梅知手上生了冻疮,手指又红又肿,家事都是糖儿和明琬儿帮着干。到了春暖的时候,她闲不住,搬出老旧的机杼在院里织起布来。
方梅知从早织到晚,仿佛是不知疲倦。糖儿劝了她也不听。她说织完这匹布就可以去东市换些钱补贴家用。
秦漾离开以后,家里的重担落在了糖儿的身上。糖儿做先生本就得不到几个钱,要养活家中三口人,着实有些吃力。
方梅知心疼不过,想帮他分担一些,于是连着几天做夜活。
她过于心急,可这一Cao劳就感染了风寒,只得恹恹地躺到床上。
糖儿煎药给她喝,怨阿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他是一家之主,什么担子他来挑起,不必阿娘烧神Cao劳。
方梅知支身喝罢药,脸色仍是苍白的。她用长薄茧的手指抚平糖儿的眉头,道:“你都不会笑了。”
方梅知倾身抱住他:“儿子,你从小就爱笑,一笑爹娘都不舍得打你。你爹离世后,你还常常跑来陪娘一块睡,笑着跟阿娘说,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会保护好阿娘的。我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糖儿闻言一怔。
方梅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呢,阿娘太笨了,实在想不到。”
“也许是因为秦漾走了,家里给你的担子又太重了,你总是郁郁寡欢。阿娘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心里头的这块石头总也放不下。”
糖儿轻声道:“对不起,阿娘,我让你Cao心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心结,眉头总舒展不开,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这般爱皱眉的。他肩上的担子不轻,还有许多事情亟待他去做。家中日子过得拮据,学堂的事得要他打理,许先生又病着,也需要他照顾。
许先生为人固执,先前长久拖着病不肯找大夫,终是病入膏肓、无可挽回了。
糖儿眼睁睁看着他忍受病魔,不断地消瘦下去。他找姥爷过来瞧过一回,姥爷说许先生的时日不多了。
一听到这话,糖儿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也是姥爷给阿爹看的病,后来阿爹就没了。年幼时的悲痛是刻骨的,年岁久了,晓得生离死别皆是常事,心上倒也能坦然几分了。
许先生还吊着一口气,缠绵病榻。糖儿去看他,他偶尔还能强撑着跟糖儿说说话,也常问起秦漾。
许先生晓得秦漾的事,心里挂念着。他常问:“秦漾可回来了?”
糖儿回回都摇头。
许先生叹气,说秦漾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糖儿时常劝他别这样想,日子还长着。
许先生离世的前一天傍晚,糖儿还陪在他身边。那时他倒没再吐露生平憾事,只是告诉糖儿,他白日里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十个太阳炙烤大地,有一赤膊又以草环束额的男子站在山顶。他因娘亲被太阳晒死,悲愤不已,于是拉弓射日。
糖儿道:“十个太阳?后羿射日?”
许先生到:“应是后羿射日。老夫也不晓得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梦到这个。梦境很真,老夫都感觉自己要被那十个金乌晒化了。”
糖儿不知道人在病重时还会梦见这样稀奇古怪的梦,也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