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一年她救了个因偷吃被人差点打得半死的小乞丐,因同情他生存不易,便将身上的银两给了他,后因娘亲那头寻自己寻得急,被线缠住的银两一时取不出来,匆忙间也不及细想,整个荷包都给了对方。事后她也悔得半死,更不敢将此事告知娘亲,女儿家亲手做的物件竟被她糊里糊涂地送了人,要让她知道,定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难道当年那小乞丐便是……
她震惊地望着忐忑不安的李世兴,脸上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当年那人,是你?”她喃喃地问。
李世兴脸色一变,她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曾经不堪的那一幕了?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怨过她不曾忆起自己,可又庆幸她想不起自己,那是他此生最落泊、最昏暗、最沉痛的时候,便是如今稍一回想,都觉痛不欲生!一日之间亲人全无,他连哭都不敢哭,死死咬着唇眼睁睁地看着贼人随便挖了个大坑,将他父母兄长的遗体全扔了进去……
仇恨,便是那个时候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可是,仇人太强大,他连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力量都没有。那段日子,他生命里的光亮一下消失殆尽,可他却连死的资格都没有,血海深仇未报,他怎敢死、怎能死!
活着,是那时的他首要目标,只有他活得好好的,才能有为亲人报仇雪恨的希望。他记得那日,已经连续三日不曾吃过东西了,饿得肚皮贴后背,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趁人不注意顺手偷了路边一间包子铺的两个包子,可他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方得了手便被人发现了,一脸横rou的店老板愤怒地抡起棍子追赶,他慌不择路四处逃窜,只可惜饿得脚步虚浮的他又哪跑得过旁人,没多久便被抓住了。
拳打脚踢也阻止不了他拼命地将包子往嘴里塞,打便打吧,终究他们不敢把自己打死,可是再不吃东西,他相信总有一日自己会饿死。身上的痛楚已经盲目了,若是再早几年,谁会想到赫赫有名的振威镖局三少爷有朝一日竟会因为两个rou包子而被人往死里打!
“住手,快住手,你要打死他了!”娇俏清脆的年轻姑娘声音仿如天籁一般穿透一阵阵拳打脚踢的闷响声,直直往他耳里钻。他至今记得抬头所见到的那一幕,一身浅浅鹅黄衣裙的小姑娘张开双臂护在他身前,纤弱的小身躯似是蕴藏着无限的力量一般,将那些趁乱‘施展拳脚’的人挡在了外面。
他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许是察觉他在身后注视着自己,那姑娘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声音柔和地安慰道,“不要怕!”
不要怕!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他差点落泪,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听到人对他说‘不要怕’了,自亲人过世后,他便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四处飘荡,他害怕吗?怕的,很怕很怕,怕自己终其一生都报不了父母兄长的仇,怕自己此生此世永堕黑暗中得不到救赎。可是,如今这陌生女子的一句不要怕,仿佛在他黑暗的心房中投入了一束温暖的光线。
最终的结局便是那善良得过头的姑娘以超出近十倍的价钱赔给了包子铺的老板,这才让他免了被拉去见官的下场。围观的民众当中,有赞叹女子菩萨心肠的,也有嗤笑她愚蠢的,从那窃窃私语当中,他知道了她的身份——雍州富户洛家的大小姐,一个不知人家疾苦,心肠柔软的良善女子。
“不要怕,他们已经走了,不会再来打你的。你可还好?伤得重不重?哎呀,我真是傻了,他们那么用力,又怎会伤得不重!”围观的众人散去后,那姑娘转过身来,冲他善意地笑笑。明媚的阳光从他后面照来,投到对面的黄衣女子身上,映得她的笑容分外耀眼。
他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偷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日后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了,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你拿去买点吃的,不过记得要先去看看大夫,把身上的伤治好,若是落下了病根便不好了。我娘说人要先把自己身子照顾好,那才能去干别的事,哎……”小姑娘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一边喋喋不休的教导着,一边伸手住已经瘪了不少的荷包里掏啊掏,可却始终不能将里头的银两掏出来。
“哎呀,我明明把线头都剪掉了呀……”黄衣女子嘀咕道。
他的视线落到那个崭新的荷包上,凭心而说,这样的手艺相比他的娘亲实在是差劲极了。
“小姐小姐,夫人到处在找你呢,快回去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乍响,一身婢女打扮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一手拉着黄衣女子的衣袖,一手往身后指了指。
黄衣女子愈发的急了,“啊,这便来!”用力扯了几下仍不得果,干脆便放弃了,也不及多想,便将整个荷包往他手上塞,匆匆忙忙地道了句‘记得去看大夫’便带着婢女离去了。
他失神地望着主仆俩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到,这才低头望望手中紧紧抓着的,犹带着丝丝清香的荷包,久久不能语。
那张五十两的银票,以及零散的几两碎银,至今好好地放在荷包里,被他贴身珍藏着。往权势高峰攀登的这几年,每一回伤痕累累时,他都会紧紧将它贴在心口处,一遍一遍地往仿佛蕴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