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我总感觉,他一直在想说些什么。可是他不说,或许是在等着我问他。但有些东西,必须要在合适的时机,才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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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福利院里的池塘边,看着一群红鲤鱼在沟渠里游荡。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晃得刺眼。
他沉默了很久,才忽然开口说:“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也是个孤儿。”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舅舅收养了我,但仍然改变不了我是个孤儿的事实。”
我小声反驳道:“不是的啊,你有亲人,那就不算孤儿。”
“可是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他看着水面上的波光,“我小时候,老师都会跟别人说,教你的爸爸妈妈来。可是跟我说,你舅舅有空吗。我其实很希望,她也问我,你的爸爸妈妈呢?然后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她,我没有。有的时候,这种理解,反而会让我不断地想。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他们觉得我没有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在我的想象里,出现了一个幼小的裴静桐,那个小小的男孩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却又无比渴望关心与爱护。
“我舅舅是一个很好的人,很严厉的父亲。我舅妈也很严厉。但当他们对我的时候,总是很宽容的。我小时候很偏执,甚至会故意去做一些事情,希望他们对我生气。人们对亲人,很亲近的人,都是这样的吧,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他们每一次都原谅了我。他们很善良,但对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因为这样,他们的孩子觉得他们偏心,我也始终不能和我表弟走得更近。”
他慢慢地说完这些,然后轻轻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可是一家人,也会有不愉快的事情,甚至经常有。我也希望,可以另外一种不一样的家庭氛围,我们都一直包容对方。”我说。
“但是无论怎么吵,你们都会无条件原谅对方的,”他说,“可是我的存在是有条件的。这不一样,念念。”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可我没有办法在面对他的痛苦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说,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说出口。
“那你……”我说,“你有了解过你的父母吗?”
裴静桐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有。我曾经很想了解他们。我舅舅给我看过家里的相册。他说他姐姐,也就是我妈妈,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他们都不在了,过去的事情也就都没有意义了。我后来才明白我舅舅是对的,有些事情,如果本来不知道,就不过是个遗憾。可一旦知道了,就不只是遗憾了。我小时候常梦见我妈妈的样子,身上还带了一张她和我爸爸在罗马的照片。后来那张照片被我搞丢了,我躺在家里两天没有吃东西。就像是你本来以为可以挽留住的,最后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这不是你的错。”我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够把钱包放好,或者提前把照片取出来,就不会被偷了。”他固执地说。
“那你现在呢?”我问他,“你觉得开心吗?”
过了一分钟,他才说:“也许是的。但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我们可以一直做好朋友啊,”我说,“曾北澜,费珩,陆见深,乔冉,闻溪,还有……我。”
“可是总有结束的一天。”
“只要你想,是可以一直下去的。何况,我们还有朝夕相处的最后一年呢,”我说,“即便以后大家天南海北,也是可以经常相见的。”
裴静桐抬头看着我,眼睛里终于有了些笑意。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些浅淡的笑意又立刻消失了。
“你真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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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是一个很乐观的人。
我妈以前常觉得我太消极。初中的时候,她甚至偷偷打电话给我的班主任谈这件事,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次家长会,我妈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跟我班主任在教室外面聊。路过的一位男同学跑回来问我说,诶,你妈妈怎么跟王老师说你态度很悲观啊?
我当时年纪很小,虽然很生气我妈跟别人聊这个,但又觉得这话并不是完全不对。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是更小的时候。每当我犯了错,就会被关小黑屋。我爸妈都不是擅长沟通的人,家里只有叶书一会跟我讲亲近的话。很小的时候,在外婆过世之前,叶书一常去外婆家(后来我猜她是为了避开爸妈)。她不在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屋子里,只能学会自己和自己相处。
叶书诚跟我有一样的毛病。只是他更敏感,更内敛,更克制。很多话他连叶书一都不会告诉。
也是那个时候起,我意识到家庭这个东西对我的影响颇深。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回我带了同学在我妈下班之前回家玩,我不小心磕着了脑袋。于是我和同学说,不要告诉我妈妈。其中一个女孩子特别理解地说,啊,念念不告诉妈妈,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