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都没说一个,大厦下灯红酒绿,高架桥电光闪烁,赵伏波取下金丝眼镜,按了按太阳xue,再睁开眼时视网膜发虚,好一会才恢复。
她有轻微近视,但日常并不用眼镜,放到以前,这种眩晕只会认为是镜片带来的不适感,但现在算明白了,这是身体对她的警告。
间歇性的头痛越来越频繁,只是“头痛”的范围太广,造成的原因也多种多样,不是低血糖或贫血,就是觉得抽到了某根筋……这种漫无边际的“猜度”终止在一张纸上,某次清晨醒来,看见稿纸上错位的文字,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不是吃红枣就能好的病症。
人一旦有钱了,就惜命。赵伏波大概是有钱人中的异类,仗着命硬,不怎么看病,赵宅专聘的私家医生工作轻松,只为偶尔患流行感冒的白筠和赵访风开几盒阿司匹林。得到当家人的传召还是十多年来头一回,诚惶诚恐地来了,安排时间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CT的光片挂上时,侯二也被屏退到门外,这病说重也不重,炎症。不像肺炎胃炎,要麻烦一点,脑炎。
“前期头疼,少部分患者有间接发热的症状,潜伏期较长,较难查实,一旦起病需尽快治疗,否则会有后遗症。”
赵伏波的问题很单一:“对智力有损害么?”
“有较大可能对神经系统造成影响。”
“说临床特征。”
“共济失调,神经异常,以及……进行性痴呆。”
话简单明了,赵伏波笑了一下。
“我有病……”她低声作结,“这个病不太好。”
医生默认,尘埃无声,窗外松柏挺拔,赵伏波一下接一下抛着打火机。
半晌,她错手,弹开打火机帽,火苗指向x光片的方向:“这个片子,有正常的吧?替换一下。”
医生一愣,出于本能脱口而出:“赵董,您考虑一下,讳疾忌医是不行的。这不是绝症,重要的是调养,您的身体机能不算差,但长期用脑过度会加重病情,我建议您卸任一段时间,专心休养,痊愈概率也会大一点。”他洋洋洒洒说完,赵伏波一直看着他笑,银色硬壳的火机在她手中一蹿一蹿地跳着蓝色的苗头,医生盯着那反光的金属壳好一会,灵光一闪间突然打了个哆嗦,在那冷色调的火光中领会了本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人,这等消息扩散后效应极强,不处理掉片子,就只能把知情人……
他喉间似卡了痰,好半天才道:“……请给我结算薪资,我立刻拟写辞职书。”
赵伏波微微一笑,颔首。
“可以。不过你的家人就先别走了,去订机票吧,记得把票根给我。”
医生双手扒拉着,匆忙把片子从光板上取下,卷成筒拿去销毁,收拾设备时他动作缓下来,迟疑道:“赵董,为什么不退一步呢,以退为进啊。”
赵伏波单手慢慢揉着太阳xue,没有接话,像有点累了。
并不是没退过。
多少次以退为进,十岁被踩断两根手指,忍受畸形增生长达五年,到头来也余一句戏言“我与音乐两清”。人的欲望是最好的止痛剂,为了这,她不屑于任何自身伤痛,也根本不在意身外之物,这其中包括她的躯体,她可以忍受极度的残缺,聋哑、截肢、甚至瘫痪,都无所谓。
因为有的是人甘愿成为她的手,她的脚,她的双目她的声带。
唯一替代不了的,就是脑子。
当一个人无法进行思考,这个人的生死荣辱已没有多大差别。
“这个病的后遗症,给谁都可以活,给我,不行。”
隐忍是为了胜利,不是偷生。
不可逆的苟延残喘,就像长了癞子的狗一样衰弱趴在路边,口涎垂落,眼歪嘴斜,不能自理,仅是一个画面就足够苍夷。病痛造成的浮肿污秽而沉重,是一种绵绵不绝的羞辱。
蛟龙病了,该自绝于孤寂的深潭,猛虎老了,也该死于更迭的厮杀。
生当豪杰死亦鬼雄,当有四面楚歌的一战,白首犹如年少;也可以飘零得如一首小诗,由介错人挥刀平切,飘出一线薄红。
斜阳正好。
她说:“留一点尊严给我吧,最后一点。”
早七点五十,宣义西郊机场。
这个“劫”不说与魏璠听,她就当小两口拉不下脸和好;叫她知道了缘由,她就绝无袖手旁观的道理。姜逐近一年没有作品,缺席盛典,被公司找来谈话,紧接着就传出消息正在筹备下一年的专辑,最近行程应该是飞热带岛拍摄新歌MV,魏璠通知秘书办好签证,想以“娘家人”的面貌与他谈一谈。
她明白这个拖不得,赵伏波很少犯错,不见得让她得逞,于是火速推了几个月的戏,以最快速度过了海关,走的是独立登机的空桥,秘书递过来一杯新鲜榨好的果汁,魏璠一边叼吸管一边发母亲发短信,不一会,魏隆东打来电话。
魏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上机后就好好睡一觉吧,宝贝,这些天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