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早就认出自己了,所以,他必然知道自己这一路过来,是为了查些什么。但直到此刻,他依旧没有捅破他们之间这脆弱的一层窗户纸。他甚至分外体贴地同她道:“你要留,我就留给你。你不留,我就拿去呈给圣上。我都听你的。”他们这日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杨简只当无事发生的样子,照样贴心照顾她一日,晚上休息时,让她睡到了床上,然后自己翻了床旧褥子出来,在地上打了个地铺,陪她躺了一晚上。周鸣玉听着两个人的呼吸,心里有些发慌,手从床沿缓缓垂下去。那东西来得太快了。在她决心要去找证据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条很漫长的路。她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不了解朝上的事情,也不了解军中的事情,也许她努力了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真正翻案。但现在,证据就摆在她面前。杨简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把那东西给了她,还说,留不留,都由她决定。她总有一种定不下来的荒唐感,仿佛在梦里还没醒一样。周鸣玉沉默着将手伸出去,没有出声,但杨简却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虽是夏夜,此时却仍有些微微的凉意。杨简的掌心却是温热的,他稳稳地托住了她,握住了她,没有让她空落落地无处可着。周鸣玉收紧了手指,牢牢地攥住了他。这唯一的实感,才托着她有了落定的那一点踏实感。她一点儿也不想放开他,一点儿也不想。杨简没有开口多问,只是沉默着用力回握住她,安抚一样地给予她回应。周鸣玉的心慢慢定下来,手也不再那样用力,但她依旧没有放开他。杨简感觉到了她力度的变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而后坐起了身,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在被子里掖好。周鸣玉以为他要松手,手里又紧了紧。杨简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道:“怕你凉,我不走。”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夏天贪凉不肯好好盖被子,第二天起来抱着胳膊跟他喊疼。他坐在床边,手肘搭在上面,真就没走。倒是周鸣玉看着他黑暗里的轮廓,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还是不想松开他。她难得生出一种骄矜又粘人的情绪,明明心里知道不该这样,但还是不想放手。她慢慢向床里挪了挪,犹豫着道:“上来躺着罢……要不你怎么睡?”杨简轻轻笑了笑,揶揄道:“大晚上的,不好罢?”周鸣玉脸有些烫:“又不是没有过……又没有人知道。”杨简问她道:“睡不着?要不要点安眠香?我这里有。”周鸣玉说不要。她想清醒一点。她不太满意地打了他手背一下,道:“以后你再敢把我药晕,我就不理你了。”杨简笑着应了,起身把被子捞起来放到床上,然后自己躺在了周鸣玉身边。他们的被子挨着,他的手便继续在周鸣玉的被子里拉着她。他知道今夜她兴许是有些心乱,总不能连只手都不给她拉。但下一刻,她就连人带被子地钻进了他怀里。杨简当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快地把那东西给她,明明他比谁都应该明白她的境地。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自己的胳膊枕在了她颈下,而后将她整个人都抱紧。他感到她细细的呼吸拂在自己的颈间,愈发有些自责,又对她有些心疼,于是垂首贴上了她的额头。他不提那回事,只是试图和她开玩笑:“今天这么粘人?”她沉默了很久,才问道:“这么危险的事,但你最后一定会好好的,对罢?”杨简是能听到她嗓音里压抑的颤意的。端王私窃矿源,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今上有意要整治端王,他又能有什么事呢?只是怕端王之后就会牵扯到杨家,到那时候,他是杨家子弟,根本就没有逃脱的余地。其实她自己心里都明白。但杨简心里倒并不害怕,甚至于,离这些真相和证据越近,他就越轻松。倒不如说,自从前谢家倒台,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轻轻拍了拍她,道:“都会没事的。”所以,别怕,阿惜。第二日,杨简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一身官服。周鸣玉听见动静起身,两个人便一起吃了早饭。
杨简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我今日要带人出去办些事,路程远,今日不一定能回来。你在这边安心休息,有事就找于嫂。”周鸣玉看着他,问道:“去晋州?”杨简自然是瞒不住她的,只能劝道:“才出了事,你若想回去,恐怕并不安全。”但周鸣玉只是要确认他去哪里而已。她点头应他道:“你放心,我就在这里。”她一颗心本就定不下来,他给了她这个空间,她就安然接受。杨简走后,她关上房门,把那几本账簿翻出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晋州丰饶,但到底比不过上京。今上即位时正是英年,端王为免猜忌,早早前往封地,可是封地到底不如上京富贵舒坦。时日久了,他就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矿山上。刚开始总是不易和谨慎的,王府所拿不多,只是边边角角,倒卖赚点小钱。但随着时日渐长,贪心不足,便越拿越多,直到上报量难以隐瞒朝廷,他便又动了念头,重新找了一处不错的地方,私开了矿井。这之后,王府的货源便多起来了。但是铁,是太不容易倒手的东西了。端王舍不得贱卖,不肯只赚那点小钱,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去处,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空余之后,翻到下一页时,这批铁器的归处,记上了杨家人的名字。内容是,箭矢一万支,□□三百架。而杨家的回款是玛瑙、美玉、以及一串的海外珍稀。从这里开始,这笔生意成了。端王从矿中收集出来的那些铁,全部被锻造成了杀伤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