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树林中央,那里一片柔软的黄色草甸,周围的古松上垂下古老的烟萝,松鼠、猴子和麋鹿围成一个圈子,草甸上,有个人跳舞,浑身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月光照在他身上,反射着狰狞如剑的光芒,但那个人的舞蹈滑稽可爱,有时候在头顶挥舞双手,有时候蹲下去摇摆屁股,倒像是个学人样的猴子,他沉重的脚步踩得地面微微颤抖,松果噼噼啪啪地打落在他的身上,松鼠趁机上来剥开来分给周围的动物。
“嘿,你们看他重得就像大象,他跳舞的时候树上的松球都会往下掉。”一只猴子说。
“他是铁的么?他是铁的么?”一只松鼠站在猴子肩膀上问。
“我去帮你试试。”一只勇敢的啄木鸟从树洞里探出脑袋。
它以一个漂亮的弧线飞到了那个人的肩膀上,用厚重有力的喙敲了敲那家伙的脑壳儿,传出砰砰的空响。
“他是个铁家伙!”啄木鸟宣布。
铁皮人扭头看肩膀上的啄木鸟,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旋转着就要倒地。啄木鸟慌神了,使劲挥动着翅膀却没有飞起来。
“天呐啄木鸟要被压死了!”猴子捂上眼睛。
动物们都捂上眼睛。一会儿,胆子最大的那只猴子慢慢地松开爪子,它发出吱吱的欢笑,所有动物也都松开了爪子,看见铁皮人两只胳膊撑着地面,像是在做俯卧撑,那只勇敢的啄木鸟惊魂未定地在他的胸口下转着脑袋看来看去。
铁皮人胸腔里发出沉重的声音:“别害怕。”
最老的那只猴子窜上了树枝的顶端,举起胳膊对着所有动物吱吱大叫,所有动物也都以欢乐而振奋的声音回应它。
“它在说什么?”魑魅问。
“它说欢迎我们树林里来了新朋友。”魍魉回答。
铁皮人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了魑魅和魍魉,在满满一圈动物里这个长腿的妖Jing和扯着她袖子的绿头发小妖Jing是那么的亮眼。铁皮人坐在地上和魑魅对视,他两个黑漆漆的眼洞里,没有光,更没有眼神,只有绝对的黑暗。他嘴上的护套微微地打开,似乎是礼貌地笑了。
魑魅觉得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气息,看不见的Yin影正在降临这个欢乐的聚会,而她的心底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你从哪里来?”她的声音颤抖。
“我想找一个朋友,”铁皮人说:“她说过会帮我的,只要我愿意。”
他看着魑魅,那礼貌的笑忽的消失了,他开始一步步后退,似乎面前美貌的少女是个异常可怕的怪物。他微微颤抖,全身甲胄叮叮作响。所有动物都觉得世界正在周围正在慢慢变得寒冷,魍魉望着天空,云飞快地从四面八方卷集而来,仿佛汹涌的chao水,就要吞噬月亮。
“可是你想做什么呢?”魑魅一步步逼近。
“我……记不起来了。”铁皮人捂着自己的头,“头痛,头痛,头好痛!”
“我记得……我还记得。”魑魅踩着满地的松球,一步步靠近他,“你忘记的……我都还记得!”
“我……不记得了,我不找人了……你们让我走!”
“你是……”魑魅说。
“不要……不要喊我的名字……”铜面铁甲的人跌跌撞撞退了几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怪,不再是那种金铁摩擦般的涩响,变得空洞而遥远,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从他铁甲下的胸腔中传来,沉雄而凶恶。
仿佛什么人在黑暗的铁狱深处说话。
魍魉的小手死死地扯着魑魅的裙带,千年的Jing怪忽然感觉到宿命将临的恐慌,像是什么东西他就要永远地失去了……“不要喊……我的名字……”那人双手抱住了头,弯下腰去。
“不要喊我的……名字!”仿佛是在被撕裂般的痛苦中一般,他的声音变作了呜咽。
他抱着头不顾一切地逃去。满抱的松球落在地下,他践踏着那些如同宝塔花穗般的漂亮松球,只是逃、逃、逃。
一个怕被惊醒的灵魂。
猴子们惊恐地爬上了树,梅花鹿缩进灌木丛中,旅鼠的脑袋缩进坑里颤巍巍地哆嗦。只有魑魅和魍魉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
“蚩……尤……”
这两个字终于从魑魅颤抖的双唇中脱了出去,低低的,轻轻的,像是梦呓,只有在最深的沉睡中你才会提起的那个名字,它根植在你的记忆中,像是太古的幽灵。
并不为什么,你就是要唤那个名字。只为唇间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那一丝温暖悄悄地回来。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你知道你还是自己,不曾遗忘,也不曾放弃。
你要说这个名字,证明自己还活着。
铁皮人忽地站住了。他的身体以一个奔跑的姿势姿势忽然停滞在那里,仿佛时间终止了,一切都停住不动,奔跑的鹿、上树的猴子、洞里的松鼠,都在同一刻静止,战栗着回头,看着这天地间最可怖的一幕无声降临。
魍魉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天空,月亮被乌云吞没。他觉得虚空中有一扇可怕的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