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闻羽不躲不闪,任凭许娇河的眼神从探究审视到无言责怪。
半晌,许娇河冷淡道:“你是来戏弄我的吗?”
“当然不是。”
游闻羽低眉顺眼,“我前头说过的话一切都作数。”
“那你怎么——”
许娇河几乎要从床上站起来,她诘问的话语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雪月巅内的传闻。
以及游闻羽血流不止的手掌。
电光火石之间,她脱口而出,“……你是要我选?”
选这个字传入耳廓,游闻羽的笑顿时挂不住了。
他先是卸去了所有伪装出来的温和从容,变得面无表情。
接着唇畔肌rou一抽,眸光中闪过狰狞而妒恨的神色。
他抿着薄唇,垂下头去,用完好无损的手指抚摸着结痂的指节,在许娇河的视线中,又反手将指甲扣紧了掌心外翻的血rou中,白皙面孔上血色尽褪,而不自觉颤抖的掌心肌肤间则鲜血四溢。
“小徒何时叫师母选了?”
与病态的动作相对的,游闻羽的嗓音越发恍惚得像是水中弯月、镜中繁花。
他不肯去看许娇河的脸色,径直自言自语道,“师尊好歹是您名义上的夫君,我对着他要忍……可魔尊、扶雪卿是个什么东西……我和他,让师母选……他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明明是假的,都是假的……偏偏要弄出差不多的伤口,来与我争……”
“……游闻羽。”
许娇河木然道,“别作茧自缚。”
淡漠的言语,并未起到平息情绪的作用。
它如同寒冷彻骨的雪水,浇得游闻羽心头绽开簇簇锋利见血的冰晶。
游闻羽再也控制不住比疼痛更让灵魂感到饱胀和战栗的心绪,猛地抬起头,死死地望向许娇河的所在,咬着牙道:“那师母就说吧,您是愿意陪我去民间过圆月节,还是要留在雪月巅,陪扶雪卿?”
离开黄金笼的第八十六天
是出宫去陪游闻羽参加圆月节的街市。
还是留在雪月巅, 和扶雪卿度过热闹而煊赫的生辰宴。
这两个看似各有好处的主意,在许娇河眼里却不具备任何可比性。
她几乎一瞬间便拥有了答案。
可触及到青年眼底的狂热和疯癫,许娇河又忍不住想要退缩。
她是了解游闻羽的感情的。
游闻羽也绝对不允许她装作视而不见。
相处过七年的岁月, 她深知游闻羽远非表面上那般随行散漫, 或者说,能成就一方名声的修士大妖, 骨子里都充斥着常人所不能及的执拗、傲慢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如果再次利用这份感情, 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越陷越深的游闻羽, 他朝察觉真相, 两人之间又会拥有怎样的收稍。
许娇河想了很多, 但反映到目光之中, 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明灭。
她暗自讥讽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眼下攸关性命,反倒瞻前顾后起来。
略略整理心事, 许娇河抬眼望向仍在执着等待一个答案的游闻羽。
和他面上的神色一样点眼的, 是兀自血流不止的手掌。
许娇河犹豫几瞬,终是站了起来。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方随身携带的手帕,放在游闻羽的膝头, 语义复杂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若你真的那么在意我, 又何以会串通扶雪卿做一场好戏, 来害我颠沛流离?”
她自嘲的反问停在这里, 止了话头, 伸手指着方帕对游闻羽道, “但不管怎么样, 你还是用手帕稍微包扎一下吧……我可不想晚上枕着浓郁的血腥味入眠。”
许娇河的话并不涉及原谅。
也没有给出游闻羽期待的答案。
但她言语中的松动,如同遇见春日渐次消融的冰川, 涓涓淌出一条叫游闻羽心跳狂跳的溪流。
他行于人心感情的干裂荒漠之上,遇见得以解渴的甘泉,又如何抑制得住心头沸腾滚烫的情绪。
游闻羽就着许娇河眉目间的缓和,也顾不得两人置身何地何时,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将洁白的方帕整个攥在掌心,急急向许娇河解释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师母,请师母相信我!”
从来没有吗?
曾几何时,游闻羽是许娇河在云衔宗之内最信赖的人。
明澹圆融不定,纪若昙如霜冰冷。
唯有游闻羽事事替她出头,又费神费力哄她开心。
为了恪守师母和徒弟之间应有的分寸,许娇河刻意忽略游闻羽隐而不发的目光。
只是地牢之内,他杀人索吻、不顾一切的模样,终是在许娇河心上划下深深一道。
戏码演得多了,也会带上几分不自觉的真心。
许娇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逢场作戏,亦或实在有所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