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握着第五扶昌冰凉的手,脸埋在被褥里,说不出话,只好点头应和,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李宝音哭得眼睛都红了,咬着手腕把声音咽下去。
子时的梆子过了两三刻,殿们终于大开,黄门宣布陛下驾崩,传位于摄政王,冻得浑身僵硬的大人这才放声痛哭起来,比死了亲娘哭得还要真切。
第五扶引用温水给龙床上面容恬静的人擦拭过手和脸后,伴着姜月失声的痛哭,以及殿外群臣的呜咽,他才面无表情地起身,从容为这个不幸早殇的少年帝王主持丧事。
众臣见他出来,哭声转得渐渐微弱许多,以免让这位新的陛下觉得他们还顾念旧主。
“礼部即刻拟谥号出来,陛下遗诏,不欲劳民伤财,令尽早发丧。”
第五扶引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就已经膝行上前,叩拜道:“臣以为慈仁短折为怀,当以怀为谥号。”
第五扶引幽幽看着他,不置一词。
尚书心中忐忑,旋即定了定心神,道:“还请摄政王裁断。”
谥号分好恶,“怀”一字,只能作为中谥,不好不坏,意思是这个皇帝有德行,但不幸死得早。按理说是没错的,但第五扶昌据于城上,持玉玺为民求生路一举,“怀”这一字配他实乃不足。
这是礼部为了巴结第五扶引,免得让这位只在位没两个月的小皇帝抢了他的风头,压他一头,想出的谄媚建议。
第五扶引向来从容温和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哦?”
据他们所观察,这对堂兄弟,感情说不上好,他们自信这件事办得没错,且摄政王素来温和亲切,礼贤下士,即便马屁拍错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只要痛哭流涕认错便好了。礼部尚书义正言辞:“先帝虽有功绩,但登基数月,朝堂动荡,血流漂橹,实乃暴烈。”
第五扶引冷笑了声,抽出身侧侍卫的佩剑,毫不犹豫将跪在地上一副谄媚嘴脸的礼部尚书捅了个对穿。
在对方惊愕的表情下,第五扶引拔剑,鲜血四溅,溅在他素色的衣摆上。
“陛下自执政以来身体欠安,朝中诸事悉经本王之手裁决,你们口中的暴烈之行非陛下之意,乃本王亲谕。陛下功德昭彰,柔惠爱民,本王给礼部一天的时间,谥号好好想,细细想,想个合适的出来。”
他说罢,扔下佩剑拂袖离去。
不说朝中大臣,就连追随了第五扶引十余年的谋士近臣,也未见过他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
众人两股战战,叩首跪送。
连那些准备春秋笔法略隐藏第五扶昌功绩,渲染第五扶引的史官也老实了,不敢再动歪心思,瞧礼部就是个前车之鉴,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谁说摄政王与陛下关系不好了?
杀个人,礼部的效率果然奇高,不多两个时辰就拟好了。
停灵三日后,昭惠文皇帝下葬,第五扶引依遗诏登基,只是他并未改年号,依旧延续了第五扶昌的阳和,为阳和元年。
第五扶引登基那天,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俯瞰众生,他早知道这个位置至高至险,寒冷刺骨,他的父亲就死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却不想这样冷,冷得要将人骨头缝儿都淬上冰。
他缓缓落座,却不似往日从容。
指尖却无意间触到藏在垫子下的一张纸的边角。
是第五扶昌的字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
“莫忘来路,砥砺同心。”后面还跟着个笑脸,有些时候,第五扶昌和姜月真的很像,譬如画工,简直异曲同工,简略,憨态可掬。
字不知道是写给第五扶引,还是写给他自己的。
晦暗许久的天空,终于放出晴色。
第五扶引敛眸,掩下目中薄红,温声道:“众卿平身。”
第五扶引登基之后,姜月便要启程回抚西了。
他心里是希望她留下的,好令他不至于太孤寂寒冷,但也知道这里她终究待不惯,不能强求,临走时候递给她一个匣子。
姜月打开,见里面装满了免死金牌和铁券丹书,吓得她砰一下又把盒子关起来。
这样珍贵的东西,普通世家有一件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怎么给她这么多?
第五扶引向她笑笑:“回去带给聂照的,他那个人最小心眼了,我知道他。这些东西用来安他的心。你平日里多劝劝他,别总让他东想西想的,容易短命。但也别让他闹什么幺蛾子,否则八百个免死金牌都救不了他的命。”
姜月细想也是,清楚哥哥的苦心,也跟着笑了。
“还有,回去如果见到了烛龙,帮我向他问好,希望他今后生活顺利。”
烛龙和第五扶引的约定早就年满五年,因着事关百姓,才暂且留下帮忙,在入中都后,他便离开第五扶引去游历江湖了,姜月点点头应下:“他行踪难定,如果找到了,我一定传信回来。”
第五扶引帮她理了理斗篷,送她上马车,姜月远远望见他挺拔的身影站在城墙上,冲自己挥手,坚定如一株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