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下了好大一场雪,每一片都有鹅毛大小,簌簌地落下来。不过半天团团白雪便覆盖整座城,苍色的城墙与黛色檐瓦之上更是积了厚厚一层,给柔美的水巷添了几分清冷。
午时一过,风雪骤停。
冯舒见天色转晴,忙在街头支起了一张破旧长几,摆好笔、墨、纸、砚,又在路边随手抓了块石头做镇纸,双手揣在衣袖里张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姑苏城里谁不知道冯舒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几次三番参加解试,屡屡落榜,心灰意冷之后索性在街头摆摊卖字画。
旁的学问造诣不说,冯舒作画很是一绝,他走的是写实的路子,画中的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皆栩栩如生,画人像时竟似贴在人脸上描摹一般分毫不差,连颊边一颗痣的位置也能点得正正好好。因而冯舒也时常帮着官府绘些通缉犯的画像,日子虽过得清苦倒也还能维系饥饱。
今日开张得极快,他在街头坐了不足半个时辰就见一个身穿深蓝短打的少年人匆忙向他跑来,双手伏在桌上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半晌才道:“冯大书生,快随我走一趟,我家公子找你作画,一幅画一贯钱。”
冯舒当即惊得从木凳上坐起来,一贯钱,那他岂不是十天半个月不用摆摊了!
跟在少年人一路进了沈府,冯舒才知晓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是何方神圣,原是姑苏城首富沈家的小公子。
庭院深深,廊腰缦回,已是深冬园中仍树木葱茏,暗香浮动。冯舒哪里见过这般Jing致的水榭楼台,早已看迷了眼,若不是前头有位蓝衣少年不时回头催促,他早在这偌大园林中转晕了。
急匆匆地走了绕了一刻钟后,少年人领他过了一处题有“群芳歇”的月洞门,站在半遮半透的廊窗下长舒了口气,“前面便是公子的院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一扇漆金雕花木门,掀开一层厚重暖帐后,仿若一阵徐徐春风袭来,烘得冯舒冻了半日的筋骨暖和了过来。
那矜贵无比的沈家公子着了一身云纹紫衫,正阖眼横卧在贵妃塌上,微蹙的眉间写满了倦意,两个身穿豆绿衣衫貌美婢子跪坐在榻下,一人为他捏腿,一人为他捶肩。
冯舒心里暗自叹道,投胎也是一门学问,他何时能过上这般舒坦日子。
还未等蓝衣少年上前禀告,满脸倦容的小公子睁开了眼睛,端坐起身,大约是刚刚转醒,杏仁似的眸中蕴着一层雾气,琥珀色的瞳仁水色浮动。冯舒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一双眼,心想哪怕不收钱都好,他也要为这人作个十副八副的画。
“冯先生请坐。”
沈家小公子也不多言,还未寒暄两句便让仆从带他坐到书桌前,梨木长几上已摆好笔墨纸砚,纸张上压的是一方白玉雕鹿形镇纸,一双圆润鹿眼刻得倒是像极了小公子。
冯舒恭敬回道:“公子可否告知鄙人,您要的是何种画,山水、花鸟,又或者是人像?”
沈握玉:“人像。只不过那人不在这里。”
平日里不少怀春少女来找他画副心上人的画像,红着脸描述那人模样,冯舒也见怪不怪,只当沈家小公子也是这般处境,又问:“公子可否口述那人的模样?”
削葱的手指轻扣膝盖,沈握玉回忆着脑海中那张朦胧的脸,“我记不大清了,大约整张脸的线条十分锋利,眉毛生得浓而长,眼睛……眼睛我说不出,似是桃花,也如柳叶,偏又冷冰冰的……”
冯舒心中纳罕,听小公子的描述,这分明是个男人呀!若他没有想错,这还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公子能想起一些细节吗?比如那人脸上有颗痣,有道疤之类的特别之处。”只凭含糊的三言两语,任是他有再大的本事也画不像的,因而冯舒只好耐心询问道。
那小公子眉心蹙成一个极好看的形状,垂眸思忖了半天喃喃自语道:“没有。好似做了一个梦,待我醒来后这段记忆愈发模糊,这张脸也愈发模糊。”
约莫半个时辰后冯舒的画作好了,却没沈握玉想要的效果,他越看这画像,越觉得这画中人除了一双眼睛,竟像极了他自己。
招手唤来两个婢女,沈握玉温声问道:“水心,云意,你俩觉得这人像谁?”
“这,与公子您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鼻子。”
“细看的话,眉眼有七分像老爷,也像大公子。”
“那不还是像公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议起来,沈握玉却是被她俩的话吓得不轻,唧唧喳喳的声音停下后,他冷笑着问冯舒:“冯先生的画技果真如传闻中出神入化,不过,你这是比着沈某的模样画的吗?”
冯舒脸烧的很,当即羞愧地低下头,他落笔时满心满眼都是小公子灵动的眉眼,自然画的像极了眼前人,他支支吾吾道:“这……鄙人不才,实在想不出公子梦中人的相貌……”
沈握玉见这书生一副恨不得钻到地下的模样,也没了为难的心思,转头对蓝衣少年说道:“云雀,给冯先生结了酬劳,领他出去吧。”
今日沈握玉又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