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有蒋璐一个人。
微暖的天气,阳台晾着好多件衣服。明明事先通知过,蒋璐看到小儿子的那一刻还是露出无措又慌乱的神情。
“来了啊。”她说,声音轻轻颤颤的。
齐莠踏进屋子的那一刻,鼻间嗅到熟悉的气息,他生活十几年的地方,他对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本应该是这样。大概是为了通风,齐管竹曾经住的那扇屋门敞开着,他一眼略过,那个房间早在几年前就被改成书房,放着良辉的物品,书、书架以及一些零散的东西。
齐莠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在陷落。齐管竹每次回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曾经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抹消了,连同他的存在都变成多余,却还要挤在这间屋子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出轨的母亲以及她的出轨对象交谈。
齐莠坐下了,桌子的对面蒋璐也跟着坐下。
“我不知道你哥住在哪里。”蒋璐低着头率先开了口,四月天她的手冰冷得像个死人,“我和良辉出去找你,哪都找不到你,我就想你会不会你果然去找他了。”
她始终没有抬起头,停了一下继续:“之后你哥联系我,说让你自己冷静几天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瞒了你这么久,你一定恨死妈妈了。”
齐莠没说话。
“我开不了口。”蒋璐脸上写满沧桑,遍布岁月的痕迹,“这叫我怎么开口呢?我背叛了齐岩松和你爸爸好上了。”不过就是踏错了一步,此后步步皆错。
“我的确恨你。”齐莠说,“不过我也没资格恨你。”他是良辉的儿子,是蒋璐出轨生下的孩子,他或许可以怨但没资格说恨。
蒋璐的手轻轻抖着,“我知道,我欠你哥哥的更多。但是他总是一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和他爸爸一样,我就以为”
“这不是你那么对待他的理由。”齐莠听到自己吐露出的话语分外冰冷,裹着一层霜,猜测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也很冷硬。
“是啊。”蒋璐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忽然抬起头,“齐莠,我之前跟你说过,你爸爸他不爱我”她看向齐莠,语气轻飘却笃定,“但是他爱你。”
齐莠知道。那个软弱好说话的男人,从来都是他一有事一个电话随叫随到,帮他瞒下打架的事,和蒋璐结婚之后更是偷偷塞给他零花钱,脸上堆满讨好的笑,什么事都迁就着他,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
那是个很好的叔叔。
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是为了你才和我结婚的,他想认你这个儿子,大概做梦都想你叫他一声爸。”蒋璐抹掉两颊的泪,“你不原谅我们没关系,但是你爸他的确他就指望着你这个儿子了。”
齐莠摇摇头,断然拒绝道,“不。”他的气息不太稳,“我不会管他叫爸永远都”
“他不敢联系你。”蒋璐对齐莠的回答不意外,“他怕见到你,怕你对他说‘不’。明明之前那么迫切想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退却了。”
“他一直是个懦夫。当初是,现在也是。我怎么就瞎了眼和他好了呢?”她问自己,那些过往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她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齐莠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抽离出来,面对母亲,犹豫一下问:“那你和齐管竹的父亲呢,你们之间又是为什么?”
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那些绚烂的五彩缤纷的往事铺展在眼前。蒋璐以前从不说,现在却想多说几句,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不说就没人会听了。
她没有特意点到那人的名字,头颅半扬着,像在回忆,过了几秒开始讲:“当初我为了跟他在一起和家里断了联系,住在只有一室的小平房,日子挺苦的也都熬过来了,后来有了齐管竹就更想要把孩子好好养大。”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眼睑凄凄地垂下,“他一心想着事业,想让我们娘俩过得好,什么都给足了,要什么有什么,衣服、配饰、名牌,随我喜欢干什么都可以。”
她看向齐莠,好像又是那个温柔的母亲,“齐莠,妈那时候二十几岁,为了爱情而结婚。”她满怀憧憬的和齐岩松结婚,认为这个男人可以带给她幸福,回馈给她的却不是爱情,是一个个漆黑的夜里没有尽头的等待。齐岩松冷漠的脸,漫不经心的态度都令她心惊胆战。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心里始终住着一个自由烂漫的女孩,她不愿被束缚在牢笼里,不愿多等一等,不愿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不愿做美丽易碎的花瓶。
——可她就是啊。
“大概就是不甘寂寞吧。”蒋璐自暴自弃地讲,不再在乎自己在儿子眼里是怎样一个形象,反正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我后来和良辉有了一些接触。”
出轨之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甚至期待自己哪一天出门遇到一场意外死在朗朗晴空下,死在不断奔往自由的路上。可她担惊受怕了那么久,最后男人知道真相——她永远忘不了那张脸,冷漠淡然的目光划过她的身上。她心中的花朵枯萎了,叶子干缩在一块,连同爱情一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