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说,等半月后湘东王的死讯公之于众,风暴才真正掀起。灵遗原只为军府从事,此时却越过长史何冲,僭领军府诸事,加上出身文职,从未领兵征战,不止一位武将生了彼可取而代的念头。灵遗在一月以内就遭遇了五次暗杀。其中两次的指使者查出来了,二人当即被革职发落。与此同时,他也清洗了不少疑似与他反对的军府僚佐,换以自己的旧故。余三次暗杀的指使者暂无头绪,也不知背后到底有几人。白曜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其中必有长史何冲。若不是灵遗偷鸡,湘东王的权位本该由他继承。如此怎能甘心?灵遗却自信断言,凭他们共事的经历看,何冲是正人君子,不会做这种事。
的确,何冲看起来很是刚正。事变以后,也只有他待灵遗一如往昔,似往昔般礼待下官,不认可他的篡窃之举。二人相互试探了许久,一直古怪地僵持着。总的来说,没有人比灵遗更适合稳定日常的文书行政。而何冲在襄阳已驻守数年,不愿让出任何州郡的兵权,包括襄阳军府的守御结界。灵遗以终止内乱为由,希望何冲至少交出守御结界,以确保他不被暗杀,也不必日夜无息地戒备、猝不及防地躲避。
但在何冲看来,让出结界等于让他放弃守卫州郡的职任。他自然是态度明确地拒绝,反而希望灵遗持都督节钺移镇江陵,将襄阳之事仍交还于他,必要时才前来相救。然而,灵遗在军府中尚是根基未稳,一旦离开襄阳,孤立无援,旁人觊觎他手中的都督兵力,随便扣个罪名讨伐收剿,或是朝廷想就事变发落灵遗,他根本避无可避。换言之,灵遗必须在襄阳军府有所立足,也让何冲能容他,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但何冲更想赶他走,让他去外面自生自灭。
何冲唯一的软肋,是他自己的州郡兵甲不足。此前,他与蛮人旷日持久地作战,早是左支右绌,心力俱疲。他要平定蛮人,不得不借重湘东王出镇时所带的兵力。他的本愿也只是保住雍州北境,使虎视眈眈的魏无机可乘。只要有人能善用这支兵力助他而非添乱,他并不关心这支兵终于到了谁手里,或是被哪些人瓜分。谁若想吞并这支庞大的都督兵,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像灵遗现在这样,被当成靶子一再刺杀。何冲正好可在暗处盯着苞藏祸心的投机分子,顺道借灵遗的手清理了。灵遗若死了,那也是他自己不幸,德不配位,必有余殃,但于何冲并无任何害处。
虽说是僵持,二人在事务的配合却意外合拍,也相互信任,给出了权限以内最大的方便,很快就力挽狂澜,对蛮人的态势转守为攻,蛮人也终于主动遣使通书,不像此前,不由分说地劫掠攻伐。民众也对战事充满了信心,城中洋溢起欢腾的气氛,四处张灯结彩,正映秋高气爽的天气。明知这样的平衡很快会打破,也想要暂时沉耽其中。哪怕时间就此停下,夺走原定的结局也很好。鹿死谁手或许没那么重要,但似乎平和的美好终会被夺走。白曜挽着灵遗走过傍晚的街巷,见宅舍的灯似繁星般地点点照起,忍不住如此想道。
灵遗哪怕出来走,心还是挂在他的政务上。白曜一说些他陌生的话,他就往行政的方向去想,还以为她怎么也开始热心政事。此时走到豁然开朗的江畔,他才恍然回过神,对她说,她方才吃饼,将妆吃花了。
她白了灵遗一眼,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取出帕子擦了嘴角,一转头,又见到熟悉的石桥。已经转回军府附近了,可白曜还不想回去。自从住回军府,无论灵遗做什么,总要把白曜放在自己触目可及的地方,以防她悄无声息地也遭遇暗算。他每天多数时候都在办公,她就只能陪他坐着。他会见共事的掾属议事,她就隔着屏风自己玩。真的闷坏了。已有二旬的日子没来暗杀,恐怕该清洗的人早被清洗完,不必再如此戒备,他未免小心过了头。她暂时不想和他整日黏在一起,想要更多自由,再这么相对着看下去,多好看的人都要看厌。他会愿意顺势放了她吗?若真放了,是不是又要像以前那样,几日才见得上一面,不再能看着他心无旁骛地做事。两人各怀心事地回了军府,到时都讶异地望着彼此。白曜终于没将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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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次刺杀还是来了,就在两日以后。午后,白曜从廊上经过,与一位面熟的伶官迎面相遇,便停下来与他寒暄。她是在流徵府上暂住时碰上的他,自然也少不了询问流徵近来如何。正巧灵遗后脚也来了,撞见二人谈笑风生,就站在暗处暗中观察,等白曜笑着与伶官道别,他走出来,就假笑着Yin阳怪气地讲话。她跟灵遗解释自己和那人没有什么,只有几面之缘,跟他说了许久话,是为问流徵的近况。灵遗不听,反而说她的眼神骗不了人,现在没有什么,只是暂时没找到发生什么的契机。白曜生气了,不是气他吃醋,而是气他固执己见,根本不听她怎么讲,许久都没理睬他。他也气了好久,久到他来哄她的时候,白曜一点原谅他的意思都没了,只想把他揍一顿丢走。灵遗来抱她,她躲闪不过,就与他扭打着滚成一团,焦灼着面红耳赤,然后,颠鸾倒凤。
就在此时,灵遗防备暗杀所挂的怨铃被击碎了,正响个不停。秋老虎的天气让白曜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