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吗?
帕斯卡尔的话让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从阿莱西亚脑海深处浮现,而仅仅是想到它们——想到那张面孔,某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就落在了阿莱西亚身上。如果它是实体,一双手或者一根手杖,阿莱西亚都可以把它从身上甩下去,或者干脆夺过来折断它,可是他要怎么折断自己条件反射的错觉呢?
烦躁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阿莱西亚握枪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枪口下的帕斯卡尔收起了笑容,警惕地看着阿莱西亚,身体紧绷起来做好了扑到地板上去躲避子弹的准备。
幸运的是阿莱西亚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失去理智——要杀帕斯卡尔容易得很,可因为这个小混蛋而赔上下半辈子的安生实在不值得。
但是他确实失去了继续和帕斯卡尔同处一室的耐性。
“那你们珀扎利诺的爱还真是让人恶心。”阿莱西亚丢下这句话,把枪收入怀中,拉开卧室的门大步离开,并重重摔上了房门来弥补不能开枪的遗憾。
客厅的地毯上残留着血迹,阿莱西亚本想打个电话找女仆来清理,但想到自己过两天就搬走了好像也没必要管这么多就又放下了电话。但那片深色的印记格外扎眼,阿莱西亚越看就越恼火。他在红砂半岛待了27年,不管是杰拉尔德的宅邸还是母亲去世后留下的小房子对他来说都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离开也没有任何不舍。但只是在卡梅莉亚这里住了一个月,阿莱西亚就忍不住把这栋安全屋划为了私人领地,如果不是帕斯卡尔忽然出现,他大概是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的。
阿莱西亚不知道杰拉尔德嘱咐了卡梅莉亚什么,只是从她的行动来看应该是要让红砂的人找不到他,所以光是送帕斯卡尔回红砂还不够,他所住的安全屋肯定也得换。
追杀帕斯卡尔的人不管是谁都真够废物的,阿莱西亚想,一枪也没打中要害也就算了,怎么还让他顺利逃脱了呢?
蓝眼睛的暴徒从客厅的茶几下面摸出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香烟凶狠地吸了几口后情绪略微缓和下来,但某些记忆却不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
帕斯卡尔并不是唯一一个认为杰拉尔德爱他的人,在阿莱西亚的印象里,第一个告诉他“教父爱你”的人是他的母亲,杰拉尔德的地下情妇:伊万杰琳·勃朗。
那个来自浪漫之都的女人就像所有罗曼故事里的女主角那样,全部生命力都依托于所谓的“爱情”。阿莱西亚觉得她其实很清楚杰拉尔德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真情,所以她才会竭力从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里解读出与自己有关的东西。
阿莱西亚就是她最常用的“媒介”。
教父从未承认这个私生子,但是也没有不闻不问。他派来了自己的左右手,律师罗伯特和保镖塞尔吉奥,让他们在阿莱西亚的课余时间给他“补课”。
被他的心腹教导,这是他的三个婚生子女都没有得到的待遇,伊万杰琳时常会这样告诉阿莱西亚。
——他爱你。
——你是教父最爱的孩子。
——所以他也在意着我,为他生下你的我。
但是这样的自我说服时常会不足以填补伊万杰琳内心的空虚,所以更多的时候,她会哀求、诱哄或者干脆威胁阿莱西亚去找杰拉尔德,然后想办法求他来见自己。
那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得一个人走进杰拉尔德的宅邸,在见到他之前大概率会先遇见他的异母弟弟或妹妹,而他们可都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小甜心。不过杰拉尔德从不插手男孩之间的争斗,他需要躲开或忍让的只有小妹妹伊莎贝尔而已。
但是对阿莱西亚而言最糟糕的部分还是杰拉尔德本人,每次站在这个父亲面前,忍耐着厌恶低声下气地求他去见伊万杰琳一面,或者委婉地询问他愿不愿意过去吃个晚饭喝杯葡萄酒的时候,阿莱西亚都在诅咒缓慢流逝的每一秒钟。
说完请求并不是这场煎熬的结束,那之后是杰拉尔德提出交换条件的时间。
当然会有条件,红砂的教父从来都不是做慈善不求回报的好人。
“向伊莎贝尔道歉”、“戒烟”、“完成罗伯特布置的作业”、“在塞尔吉奥手下撑两分钟”、“去找到这个男人,然后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阿莱西亚提出的要求一直就只有同一个,但杰拉尔德的条件却从未重复过。他用这种异于寻常的方式管教并培养着自己的私生子,到17岁的时候,阿莱西亚已经是个相当合格的罪犯了。
17岁那年的四月是阿莱西亚人生的转折点。
伊万杰琳在那年的一月份因为重感冒而闭门不出在家休养,阿莱西亚原本以为最多两个星期她就能恢复,但是伊万杰琳的身体状况却在时好时坏了一个月后陡然加重,接着便一路恶化了下去。
阿莱西亚不止一次怀疑是杰拉尔德对她做了什么,但却一次也没有质问过。甚至每次去医院看望伊万杰琳时,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也没有让他感到悲伤或痛苦。
他爱过自己的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