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年春,凌云镇的住名已经陆续从其他地方搬回了镇中,也有当地大户,例如曾氏一家,举家移居美国。那百亩田地,都卖给了别户,有些偏远的田则直接被一些贫农据为己有。而那富丽堂皇的院子,更是被推平大半,据说要在那处修建政府办公的居所。
李咸池第一次坐汽车,是在凌云镇到市里的路上。两米高的大铁怪物,四个轮子跑起来轰轰响,后面那排气的孔里,还会冒出些刺鼻的黑烟。他在市里面花大价钱买了些糖果,几套新衣服,到了傍晚才折返回镇上。
回了村里,要等的人还没来,他路过母亲留下的房屋时,就推开门,进去转了一圈。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蜘蛛网结在房梁上。干枯的柴堆在墙角,黑黢黢的,不知积了多少的灰。
桌面空无一物,只有靠墙处有一个缠枝并蒂莲雕花镂空置物架,为这朴素,乃至贫穷的家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这个置物架,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本该是早些年被杨氏和他继父拿去典当了,后来杨氏承诺,要赚钱赎回这些东西,没想到她真就照做了。
还记得几年前下山,重返这个庭院时,李咸池看到桌上,母亲留下玉器、首饰,他不由潸然泪下。这些他本以为自己再不会见到的东西,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就和母亲在时一样,看着他们,李咸池好似再回到了令他安心的童年。
但这些东西只有一半,因为那时候,杨氏便已经死了。她死在了战争爆发后的一个夏天,山里无名的一个角落。
李咸池甚至还记得她从前飞扬跋扈的模样,她就突然萎缩着身子,横死在了那香樟林里。
她跋扈、嚣张。她忏悔、战栗。她癫狂、哭泣。她闭着眼,死在了自己面前。
李咸池一闭眼,就能把有关她的记忆,如电影过幕一般,一幕一幕流淌过脑海。
但他也说不上自己对此抱着怎样的情感,厌恶?喜悦?感伤?好像通通都不如一声绵长的叹息。
“咦?这门怎么开了?”
门口响起一位老人的惊呼。那口音字与字间缠绵,断句后的尾音都上扬,并不属于凌云镇。
李咸池如梦初醒,拿着钥匙走出门外,对门口围观的老者莞尔道:“这是我母亲的房子,不常来。您可能没见过我。”
老者看到他手里那串钥匙,露出狐疑的神色:“喔、喔。”
“我等人呢。”李咸池笑道:“您要不进来坐坐?”
“那不用了。”老人连连摆手,指了指架在肩膀上的锄头:“我要去田里了。”
李咸池说:“也是,该农忙了。喔,他们来了!”
老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三个英俊高大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李咸池去屋内取了买好的用品,锁上门,也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都是些什么?”
“衣物,还有别的好东西?”
“喔?能有什么好东西。”
“你吃一口。”
“嗯?甜的。”
“嘿嘿,糖。好不容易抢到的。可贵了。”
……
声音逐渐消失在山野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