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瓷酒盅,眉毛紧拧又舒展开,最后叹息道:“静岳他……现在可还好?”
“他现在还在山中,昨日郁郁寡欢了一日。”郎葛接话道。
佘垚一听,登时瞪大眼,将那茶盅重重按在桌上:“山中豺狼虎豹那般多,你们竟将他一人丢在那儿!”
郎葛道:“我与郎棣过会儿便上山,你若要来,也尽快。”
佘垚坐回去,眉毛拧成“川”字,似乎颇为苦恼:“我考虑考虑。”
郎棣环顾屋内一圈,发现曾府少爷的住所比先前来时,要萧索不少。因为没有下人打扫的缘故,屋子里许多地方都积了灰。大概佘垚这段时间为李咸池的事烦闷,也疏于打理:
“你们家这是怎么了?”
“我们家?”佘垚对此称呼似乎颇为不感冒:“也别说什么‘我们家’了,在知道我是半妖之后,他们就将我逐出家门。后来在山里流浪了几天,我实在无处去,就下了山。发现曾家人已经逃走了。一个人影都不留。”
他的眼底流露出悲凉的情绪:“好歹我也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只不过是一个半妖的身份,就让原本对我那般信任的主母对我又是忌惮又是痛恨,还扬言要杀了我。这里又怎会是我的家?但到头来,我还是无处可去。”
郎棣和郎葛都没接茬,这些都是曾家内部的事,作为外人,他们也不好置评。
“走吧。”郎葛起身,叫了一声郎棣,又转头看向佘垚:“你若要来,随时上山便可。反正你也无去处好好想想。”
佘垚没有抬头,自然不会让对方看见眼底猩红的血丝。郎棣与郎葛起身出门去,独留他一人坐在浮动的阳光间,静默沉思着。
——
再回到洞中,李咸池已经和衣躺下了,眼皮松弛地耷拉下去,浓密纤长的眉毛仿佛吸满墨水,与白皙的皮肤一衬,就更为夺目。
郎葛走到床前,手背扫过他面颊,李咸池在梦中哼哼两声,睫毛上下起伏几下,最终睁开了眼:“回来了?”
他的语调还带着初醒之人迷蒙,郎葛不禁放柔了声音:“嗯。”
李咸池握住他的手,用脸蹭了蹭:“怎么这么晚?”
“路上遇到点事。”郎葛的手撇开他脸上的发丝——近日来,由于没有修剪头发,李咸池原本半长的发已经及肩。
李咸池说:“我煮了点稀饭,在锅里,你们自己热一下。”
洞外日薄西山,重山剪影在艳红的幕布之间,挺拔耸立着,就好比那天上老儿无意泼了墨,一副夕曛图由此徐徐展开。
郎葛问询了一番李咸池今日的事,就去准备热一下晚饭。郎棣这时走到床边,看李咸池支起身子,穿上外罩。李咸池也察觉到他视线,便停下来:“怎么了?”
“前些日子,你给我哥说的那话,不说给我听?”郎棣道。
李咸池有些哭笑不得,但因为昨日没睡好,唇色还发白,笑容也格外虚弱:“怎么还吃这闷醋?”
郎棣把脸贴近他,牙都要碰上他耳根。李咸池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说说吧,你被妒夫缠上了。”
“行。”李咸池说:“那我就让你缠着我。”
郎棣挑眉:“这就完了?”
李咸池莞尔:“完了。”
郎棣抱着他:“好啊你。”
李咸池说:“那我以后死了,也来找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郎棣笑起来:“怎么说话的?不过你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就去找你。到时间你忘了我也不行,我肯定会让你记起来的。”
在此前的人生里,李咸池总觉得“以后”太过遥远,可当他认识了寿命有几百年之久的郎葛郎棣之后,他忽然便觉得,自己的时间,不过也就是短短一瞬间。那些渺远的“以后”,其实近在咫尺。
他忽然不敢再去想“以后”,想自己老去之后的模样。那时候郎棣和郎葛还是那样年轻,他们会嫌弃、厌恶自己吗?
郎棣抱紧他,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炽热的体温从背后熨过来,将他们紧密连接在一起。
郎棣说:“我爱你。”
以前李咸池追问过的问题,他终于给出了回答。好在不算晚,他们还有很多“以后”可以去弥补他们的“从前”。
李咸池睁大眼,心头有如浪涛翻涌,那拍上岸的浪,激起堆雪似的浮沫,而每一颗浮沫,都是他纷杂的思绪。
他忽然按住郎棣的头,蜻蜓点水一般吻上他的唇。郎棣起先是怔愣,随后唇角漾起笑意。在几个月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喜欢上眼前这个人。李咸池亦然。可能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充满着反悔、错愕、悲伤、愤懑,还有喜悦。
正当这边浓情蜜意之际,门口却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而后那挺拔清癯的身影,将洞外射入的夕曛遮盖了大半。
李咸池看着来人,瞪大了眼睛。
佘垚看着他,疲惫的面颊上浮出一丝笑意:“我还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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