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逆子,我真是太久没有管教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嘴巴说得好听,你在乎青夏,可到头来还不是娶了李晚镜?你连个男人都压不住,反怨起我们?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个不是你老娘我给你的?没有林家你什么也不是!赶紧回去!别再给我惹麻烦!林家被你惹出的事还不够多吗?!”我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我道:“好,我回去。”我走回去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许多人,我把自己关在房中,轻声地哭,她们就守在门外,我慢慢哭累了,听见她们也在叹气。我不出声,她们可能以为我睡着了,有人还进来,为我吹灭了蜡烛,然后慢慢地关上了门,在外边守夜。一切归于安静后,我睁开眼睛,从后窗踩到树上,爬上到房顶,踏过青砖黑瓦,用一根绳子跳出了林宅的高墙,往皇宫赶去。没有人救她,我要救她。就算救不了她,我也不要让她一个人。她本来只是这个时代里普普通通的女人,会过上普普通通的一生,即使母亲父亲并不像疼爱林微雨一样疼爱她,但至少,她可以平安地活到老。都是因为我,是我异于这个时代的思想连累了她。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了皇宫高立的围墙。每次进宫,我都非常震撼。在我看来,林家宅院的墙已经非常高了,高到每逢冬季,院中就有很大一片地方见不到阳光。京城的城墙更高,大约有二十米。临墙地方常年不见阳光,没有居民居住,只有Yin长的青苔与杂草,和一群乱搭的茅草屋,以及生活在里面的流浪人。而皇宫的城墙比京城的城墙还要高。每次我都要使劲地仰头看,才能看到皇宫正门最上方的那双白黑眼。夜间,皇宫内外点起了灯笼,高高的白黑眼浸入夜色里,看不分明。我向守卫报告:“我乃昭侯长女,名叫林微雨,有要事进宫拜见圣上,烦请官人通报一下。”顺便塞给了她一枚金币。守卫看了看我,并未收下我的贿赂,只道:“等着。”有人对着灯笼看了看我的脸,便去通报了。这种人识得京城内几乎所有达官贵人的脸,因此不需要任何文书或通牒,就可以识别来者的身份。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很快传来回信,圣上同意见我了。我跟着宫中的守卫走了进去,她们脚力非常,想来是常年在皇宫里走路练出来的,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们。我听见身后隐隐的讨论声,是守卫在说话。“瞧见没?刚刚昭侯世女塞过来的东西!”“什么东西!”“金币啊!明晃晃的金币!”“不愧姬家……阔绰……””不敢……”因为走得远了,她们的对话隐隐约约,听不分明,只能听清几个字。“圣上正在御书房面见武昭将军。”到了一处宫殿前,引路人停下来,向我施一礼,继续道:“请稍作等候。”又是一阵传话,过了很久,我才被允许踏进皇帝的御书房。瞅了一圈,却不见青夏,只见到了皇上。我已经见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个尊贵的女子,但每一次见她,都免不了有一种发自灵魂的紧张。这种紧张并不像我前世面对入学考试、上台演讲、竞赛里主考官的那种紧张,不来到真正的皇权社会中,是根本无法体会这种感受的——就像有一把大砍刀,已经放在了你的脖子上,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会让砍刀离你的脖子更近,或者不动,砍刀永远不会远离你。皇上今年已有六十四岁,即位后改年号为利贞,今年是利贞十九年,也即她统治姜国的第十九年。她坐在榻上,半白的头发挽着,穿着一件白色金线宽衣,手指上是薄薄一层茧子,轻拈着茶杯的杯沿,抬眼看了我一下,是我看不明白的眼神和表情。一国之君,权力至高无上,又经过了漫长的蛰伏期,她们的城府,岂是我这等人能看明白的?我跪下,报了自己的名字,向她行礼,她道:“起来吧,姬家的后人,不必向朕行如此大礼。”每次我见她,她都会这么说。但是,母亲说,不能信她这套说辞。如果礼节不完备,她当下因着面子不说,难保不会记恨在心。所以,尽管礼法有规定,姬姓人于任何场合,无论女男,皆不必行跪礼,但所有的姬家后人,见到皇帝,都会乖乖地跪下行礼。我的父亲姓姬,我也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姬家人。所以她才这么说。不过无论怎么说,我是很感激这位姜帝的,用母亲的话说,她是姜二百年来,最仁慈的一位君主。
白性理学虽然还在盛行,白间司的白色恐怖虽然还在持续,但是已经是二百年来最为宽松的环境了。她即位后两年,就将原本白间司整编,规模由十万缩减到了一万,意在放宽管制,逐步削减白学的政治性。比如说我这个情况,若是早出生十年,根本不会管我身体差不差,适不适合习武,只要能动,就不可避免地要习武。而她即位后,像我这样的病秧子,就免去了苛刻的习武。但我依然很讨厌她,说不出来的讨厌,我总觉得她宅心仁厚的背后,有别的不可言说的目的。她漫不经心道:“连夜进宫,说吧,找朕有何事?”我低着头,道:“回圣上,听闻圣上将舍妹召进了宫中,我是来与您禀报此事的。”“哦?”她轻轻应了一声,道:“你有何要报?”其言辞不咸不淡,让我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我感觉头皮发麻,但是事关青夏,我又不得不低着头继续道:“我听闻舍妹因为一篇《性理正义》被带到了宫中,但此文并非舍妹所作,乃是由我作的。”(一百一十七)我话音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