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薄云后背疼,一路上都没挨着椅背,疼得直抽气。他手里还拿着自个儿的证件,手指捏着,指尖微微泛着白。
他疼,眼里包了半天的泪儿一眨眼就掉下来了,啪嗒一下砸在了手背上。他小时候没少挨打,但他还是觉得那竹戒尺抽在背上一如既往的疼——蔺太太打他从不手软,却从不舍得碰一下蔺景。
柏山客见他掉起了金豆豆,忙用袖口给他擦眼泪,不敢碰他后背一下。旗袍的盘扣还开着,从缝隙里能看到深色的吻痕,柏山客替他把盘扣给扣上,拨开他颈后的长发,这才看见连他白嫩的后颈上都有了道红痕。
火气一下子烧了上来,把他烧得一时没了理智,狠狠地踹了脚椅背,震得王晟差点儿踩上了油门。王晟偷摸地看了眼后座,不敢吭声。
四爷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恼火的样子,反倒平静得很。王晟跟了他多年,知道他这会子正生气,恨不得把蔺太太活撕了,丢乱葬岗里去喂野狗。后座那儿冷森森的,柏山客一整个人都在那儿掉冰碴子,脸上也冷冰冰的。
蔺薄云也有点儿不敢开口,只捏着自个儿的证件,盯着因用力过猛而发白的指尖,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我没事儿,早就习惯了。”
“习惯个屁!”柏山客冷着脸说,“她伸手打你,你也不知道躲?”
蔺薄云没理,低头,不说话了。
他不是不知道躲,是不敢躲。
因为他害怕。
小时候挨打,他总是躲着。他会藏在院里的没灌水的缸里、没人的院子里的大木柜里,又或是床底下,但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要是被捉到了,会被打得更狠。蔺景会帮着家里的下人一道找他,被抓到了不算什么,最怕的是被蔺景抓到。
蔺景会把他丢进过冬天的湖水里,往他伤口上撒盐,甚至会在打他的时候刻意地在没愈合的伤口上或是结了痂的伤口上打。他身上是没什么明显的疤,大多只剩下了淡淡的一条痕迹,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什么。蔺景在打他的时候很有“分寸”。不会把他弄死,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长到二十一岁,至今也没明白自己的兄长能这样恶毒。被蔺太太打、被蔺天城辱骂,都没能将他摧折,而蔺景的折磨却把他踩成了泥。
但他没和柏山客说,因为这话说出来像是在搏可怜、惹同情,只是垂着眼皮,把眼里的水波遮住,淡笑着说:“不敢啊。”
他看起来很没所谓,背上的疼却不可忽视。他没说谎,是真的不敢躲开,太害怕了,哪怕知道疼,也不敢动弹,只能受着。因为他知道躲了只会更疼。
皮rou上的痛苦,躲了也没用。
柏山客少见地沉默了。他听出来蔺薄云的话外音了——不敢,也不能,只能受着。
他没受过这样的苦,柏老爷子管教子女虽说严格,但也没无故打过他,都是他皮痒,在那儿跟柏老爷子耍贱才挨打。蔺薄云却同他不一样,挨打好像是家常便饭,也从没人疼爱。
蔺薄云是怎么在这样的家里过的?
他要有多谨小慎微……
柏山客不肯再想下去了。
可恨,太可恨。
他已这样乖了,只因是个双儿,爱的又与同别人不一样,就要挨打、受辱,凭什么呢?
蔺薄云穿旗袍时那样漂亮。
可恨!柏山客握紧了拳,指节咔咔作响。
他正咬牙切齿地想着该如何折腾蔺家,身旁已默不作声许久的蔺薄云便伸出了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蔺薄云掰开他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别气了。我们再不家去,雨就要下大了。”
他说完这话,雨便大了起来,在玻璃上砸下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啪地一下炸开,小水花溅成了一个个的小圆点。蔺薄云看着雨点发呆,还握着柏山客的手,没松开。他背后实在疼,不敢动,只能直直地坐着,动是动不了,也不敢靠在柏山客的肩膀上,只小声问他:“有没有药?”
柏山客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治跌打损伤和外伤的药。他紧紧扣住蔺薄云的手,拿这个嘴巴里翘不出来一点儿话的小蚌没办法,只轻轻叹息,“有,回去给你擦。”
蔺薄云靠上了玻璃,外边的店铺都被落在了后头,行人也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他闭上眼,松了劲儿,很轻缓地靠上了柔软的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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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薄云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那时候是冬天,下着雪,蔺家的院子里有一片小湖,结了层薄薄的冰。晨起时他裹着棉袄,吃完了厨房里余下的剩菜剩饭,还是有些饿,但也只能勒紧裤子,忍一忍,等到午饭的时候多吃几口。
他刚吃完饭没多久,想要从厨房里溜出去,却被蔺景逮了个正着。嘴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蔺景见状就笑了起来,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居然用他自己的手帕替蔺薄云擦了擦嘴角。结果还没等蔺薄云缓过神来,蔺景就推他一把,他一下子倒进了雪地里。
蔺景温声说:“怎么敢来偷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