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兒,娘親有事要外出,帶著弟弟到張嬸子家去玩。
來,這有些銀角,拿著。肚子餓了的話,看是要買些什麼吃食,照顧好自己和弟弟。
盼兒,妳替娘親去跑跑腿打瓶醬油。別隨便買,是要八壽村陳六賣的蔭油,不知道路就問人。天黑之前回來啊。
盼兒,這碗紅棗桂圓湯快些趁熱喝了,娘親親手熬的,讓妳補補身子,看妳大冬天的手腳冰冷,弟弟身子骨弱,也餵他喝一碗吧。
盼兒,這事可千萬別說給妳爹爹聽,妳爹他會難受的,妳當真這麼狠心?
盼兒。
妳根本不是妳爹的種。
盼兒。
盼兒。
娘親在與妳說話,怎地不應聲?
楊兮恍惚,虛實交錯間,這張玉面似乎生出鱗甲,烏髮間似有蛇蟲鑽動,口內獠牙尖利,張嘴便要將自己整個吞噬。
身子忍不住顫慄著後縮,奈何肩臂被母親兩掌鉗住,半步也移動不得。
兮兒?朱杏兒感覺到女兒的瑟縮疑惑道。
楊兮忍住心中不適,不明白好好的為何娘親不讓自己去上夫子的課,只能小聲開口問,為什麼?
是自己哪裡做不好惹娘親不高興嗎?還是家中欲趨困窘備不出束脩薄禮?
她願意日日早起,她也不懼路途遙遠,她惟恐待在這沁寒的房屋,她害怕自己不識之無,以後永遠只能被囚困在這座暗無天日的牢籠中。
看著女兒臉色慘白,小心翼翼詢問的模樣,像是自己對她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壞事,朱杏兒皺起眉頭微惱道,"妳想哪兒了?"
"娘是捨不得妳每天早起,還要一個人走那麼遠去夫子那。上次妳被夫子打得雙腿瘀青浮腫,我看了就心疼。"
說著起身坐到一邊錦鋪墊束腰盤肩帶泥托鼓足圓凳上。
"我不痛的,娘。夫子上回誇我字寫得好看,舍裡面沒有人比得上我。"
楊兮小手握拳,急匆匆地申辯道,希望她娘親能回心轉意。
"看看妳,我不過才問了幾句,就這般大小聲,窮緊張什麼。"
一手置於黃木桌面上,另一手輕巧地攏在腕間烏玉鑲金釧鐲上。
"娘親又沒說不讓妳上學。"
平舖的青磚緊密排列,灰白粉牆上雙坡簷櫛比鱗次,依循著高牆層層遞進綿延不絕,牆上每隔數丈就繪有寓意吉祥富貴的龍鳳圖,濃墨勁塗勾勒著幾筆描金線條,遠看都閃著金光,華美非凡。
從側邊小門被領進院落中,一進入面門處有塊幾坪大的雕岩嵌於地板,內裡花團錦簇百鳥齊鳴栩栩如生,周圍繞著一圈低矮的彩石柱子,竹月、暗紫、煙栗、燈草灰等各色繽紛。
建築富麗堂皇,結構對稱整齊,再往內矮牆直坐望不見頭,幽深沉肅,乃至透著一絲僵硬的死氣。
前幾日朱杏兒說是商量,實則楊兮也沒有反抗的餘地,硬是要將她送到宋氏族塾說乎齋學習。
宋氏族塾,顧名思義,就是供宋氏家族子弟們讀書的學院。
之前夫子那,遠是遠了些,但好歹那也是人家先生自設塾,是楊兮爹請託熟識將她安排進入的。
現在到好,說乎齋那是家族私設,赤裸裸明幌幌頂了個楊氏侵門踏戶,又算個什麼東西?猶如混入鵝群之中的鴨,又如宣紙上的墨漬,扎眼的很。
楊兮自然是不情不願,奈何朱杏兒就是鐵了心的要楊兮入宋氏族塾讀書。
她娘何不乾脆沿街敲鑼打鼓宣告鄰里自己偷漢子,而入幕之賓就是宋午。
想是這樣想,講出來卻是不敢的。
抬頭正看到幾隻鵯鶋棲於探出外牆的枝椏梢,烏啼雅雅,淒淒悲鳴。
楊兮趕緊低頭迅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僕從。
剛跨過一道院門,她迎頭撞上了一堵rou牆,對方巍峨不動,倒是楊兮因著那反彈的作用立摜倒在地,撐住身體的兩掌擦上粗糙硬實的板磚,一開始只覺得麻,再後就是熱辣辣的痛感。
楊兮順著目光向上,看清立在當前的是一名少年。
約莫十二、三歲,臉容白淨,眼形狹長雲霧滃湧,遮住了眸中燦然光華。
一身碧青滾雲紋襽衫,素雅簡潔。外罩雪山白貂皮鶴氅,對襟大袖邊緣綴以紺青織羅,樣式繁複帶有漩紋。
腰圍著犀角束帶,正中央鑲著一塊四方圓角的晶質瑪瑙,寶石周圍框著金絲密環紋,在晨光照射下血紅流霞翻騰滾動,熠熠生輝。
他正負著手跨立,裝著一副小大人模樣。
起身拍了拍裙襬上沾到的細塵,楊兮趕忙向來人賠不是。
領路的小廝許久未見楊兮跟上,折返回來瞧見此景,嚇得飛奔至少年身前,撲通一聲雙腳跪地,"少爺,小的......小的......。"嘴唇哆嗦著。
"妳是新來的?"
少年眼光放肆地將楊兮從頭到腳又由下而上來回掃射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