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惊了安也一下,安也有一种灵魂突然归位了的感觉,跑马灯也就此如远去的风那般弱化了。由此可见,跑马灯的确是死前才能见着的东西,他偷来看一看,现在要还回去了。
“辛苦了。”安也说。
“我还好。”林一廊努力把头仰起来。哭已经够丢人的了,他不想让安也看见自己的眼泪不停流,“我很好,只是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他浑身颤抖了一下,说不出下一个“对不起”。“对不起”一句话说出来像纸一样轻飘飘,弥补不了他罪过的万分之一。他不敢说,那太不要脸。
安也收紧了手臂。
他从醒来开始就时常觉得自己呼吸都好像被命运掐住了,重新学握笔花了一整天,画了有一百多次才成功画出了一个闭合的圆,学了一整个月才勉强能够自己吃饭,他有过半年自暴自弃不想学走路,不想再画了,怎么画也画不好,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手可以这样失控,也不知道自己的一生为什么这么多痛要挨。他其实没有很怕痛,只是一向怕针而被误以为是怕痛,可是手术太疼了。他好恨啊,恨天恨地恨世界,谁都恨,见着一只蚂蚁从桌边爬走,都会想到它能走而自己不能走,他整个人发神经一样骂一样砸过东西。他连自己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去死?
让他振作起来的也不是什么他人的鼓励和自己的积极,而是嫉妒和怨恨。他要拼尽全力才能把自己从窒息中拯救出来一点点。
很后来时,他有一天和路岩发生争执,路岩问他为什么要接林一廊的电话,为什么要管他?你甘心吗?你就不恨吗?
不甘心。安也怎么可能甘心!他花了近一年时间才清醒过来,快清醒而不够清醒的时候,时常反应不过来他和林一廊已经不是恋人了,在他睡着的时间里,林一廊已经自己向前走了很远了。他有时会突然去牵林一廊的手,然后在林一廊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里读到事实。安也想让林一廊滚,滚得越远越好,他再也不想看见他。
只是要与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分离谈何容易?他们在最年少无助的时候融入了彼此的骨血里,早就分不开了。有些时候,单单是面对这份感情,面对身处其间的自己,就已经把他的力气耗空了。但是安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原先只是不可能把林一廊从林盛那里抢回来,他做不来这种事情,现在连恨他都做不到了。安也现在没法去怪罪已经自责到跪入地里站不起来的林一廊。
林一廊的世界一半是唐止,一半是安也,没有他自己。当他的世界突然崩塌时,连一点点挽救都做不到。在这一瞬间,安也几乎想要去吻他。安也甚至想,有谁来亲亲他多好,安慰他,温暖他,让他不要哭了,不要难受。林盛呢?那个林盛在哪里?
唐止这个王八蛋。
“我很遗憾没办法拉住唐止。但换个方向想,也许拉住他并不一定是他想要的。”安也轻声说,“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天色渐晚,他深吸口气,浸入鼻腔的空气都变凉了。他松开手,站在林一廊面前:“我们来祈福吧,祝愿唐止下辈子顺风顺水,得到一切他想要的。”
那晚过后,林一廊第二天搭高铁回了成陵。而安也和路岩去看了原计划里的最后一处,白江。看完他们就回成陵了。期间七兄给安也发过信息,说找了几处房子,问他想要哪间。安也现在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后移得模糊的路,有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回复七兄,说就第一间吧。
第一间离路岩家最近,而他现在无比想念路岩家那一张有他自己味道的床铺——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二者间是否有关系。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路岩的体贴了,路岩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起过那天所看见听见的东西。安也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和他说:“路哥,一直这么打扰你也不是特别好,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路岩看向他,但奇异的是,安也没有再感觉到慌张或者不好意思、不知所措了。他说:“就想先和你说一声,还有——谢谢你。我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说……”
“心领了。”路岩道。
安也说:“这话我前几天刚说完,但是——认识你真好。”
路岩仰起头笑了笑,没出声,过会开了个可以缓和气氛且无伤大雅的玩笑:“别拍马屁了,拍得再响也掩盖不了你准备抛下我这个孤家寡人的事实。”他叹了口气,转入正题,“搬就搬吧。不过你要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还有就是——孤家寡人还是比较寂寞的,别搬出去了,就成陌生人了。”
安也点头说好,一定。
“谢谢你,我说真的。”他说。
“我知道是真的了,别强调了,我智力挺正常的。”路岩说。
安也笑了笑,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
一切水到渠成。
路岩看向安也时,在安也的笑容里看见了一种与时不符的,近乎迷茫空白的神情。
第二十章
安也回路岩家歇了一天,慢慢收拾东西花了一天,搬家花了一天。路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