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赶上你还醒着。”运了半夜轻功跨越大半个长安,元微之的气息有些不稳,但仍然带着好整以暇的温柔。白乐天也不回头,只顺势靠进他怀里,半侧了脸埋在元微之垂落的衣袖边,直至闻到大盗衣带上淡淡的皂角香:“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来找我。”
白乐天也不恼,只拽住身后人垂落在自己脸侧的衣袖,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低声呢喃:“今日你又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声音未歇,琵琶伎修长手指已熟练在大盗腰带上翻动,解下一卷羊皮卷轴来,残破的羊皮卷轴被随手搁在桌上看也不看,他又赌着气把元微之腰带解了一团糟。
白乐天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抚摸过诗集里带着松脂清香的墨痕,轻轻念着元微之数年前写的桐花诗。他的微之和他一样骨子里也喜欢桐花,带着少年才气的文字衔在口中是和微之的吻一样温柔的暖意,让他久久平复不下来躁动的心跳。
元微之三字,元微之其人,生就叫他颠倒沉沦。
微之微之,元微之,他的九郎。一颗心在思念和爱恋的蜜糖里泡得久了,就灌满了暖融融的情爱滋味,藏在胸膛里跳动着,就连着胸腔也涩涩地胀满了初尝情爱的忐忑。
“……你手怎么了?”元微之凑得很近,灼热到过分的呼吸喷洒在早春微凉的皮肤上,压低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中荡起一片颤栗。
元微之一听他这语气就要笑,数月谈情说爱下来,他的乐天再也不复初见时清高冷漠模样,相处时靠在他怀里撒娇任性一样不落。他便带着笑意去吻怀中人侧脸,直到那白皙脸颊染上了藏不住的粉红,才低声开口道:“胡闹。入春以来总是事情多些,不能像冬日里那样日日来见你了。”
琵琶伎单薄的后背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宽大的夜行衣伸展开袖筒,一双手臂从肩膀上方伸下来轻轻环抱住他。身后人的下巴抵在他头顶,鼻尖凌乱的吐息拂动白乐天头顶半长的碎发。
未待白乐天细看,元微之就捏过他的下巴抬起来深深吻下去,目光交融闪烁着缱绻情意,唇舌熟练地交缠在一起,白乐天只感觉自己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心里短短一瞬惊涛骇浪终又沉下,被他冰封成渐行渐远的一方冰湖,禁锢于无人知晓处。元微之有太多太多秘密,他只能在心上人未遮掩好的角落窥探到他硕大世界的窄小一角,却又终是不可念不可想不可说。
松松垮垮搭着的薄衫被扯开衣领,微凉的风缠进屋内,衣衫紧贴间有布料的摩挲声,还有一丁点儿肌肤相触的声音传来。元微之紧紧扣着白乐天的腰,摩挲过琵琶伎纤细的十指,生了薄茧的指腹滑过白乐天手背,顿了顿,复又拽起他的手举到了眼前。
不谙世事的白乐天从不知道爱情如此磨人,在遇见元微之之前,他对什么事都上不了心,只抱着从府里带到青楼的那把紫桐琵琶浑浑噩噩度日,有时他写点小诗,也抄录些人们传唱的诗歌。可元微之从漆黑的夜空深处骤然闯进他的世界并流连其间,搅乱了他的一切,从砰砰作响的心跳,到页页酬和的新诗,再到偷偷换洗的被褥。
养在青楼的白乐天不谙世事,性子生来温润,却从不逆来顺受。他不卖身,也不被迫卖身,鸨母魏妈得了宫里旨意不能让他好过,但一天天看着白乐天渐渐成长成翩翩公子,再狠心的鸨母也不忍逼迫他零落成泥。
“好了,这可不是给你看的。”元微之搂着怀里的人柔款地哄着,伸手去抽被白乐天牢牢抓在手里的卷轴。此语一出白乐天便起了兴致,羊皮轴紧握在手上徐徐展开,赫然是一幅排兵布阵的军事图,红蓝的墨色浓淡交织,密密麻麻。
只是精神不再独立,心上常挂一人。不过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只要他的九郎是真心待他就够了。有些事情本来就避无可避,那么喜欢的那个人,一步也不想远离,更舍不得放开他,只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隐瞒也好,有各自的世界也罢,只要他还爱,只要他还真心待他,他就千百次地难以割舍神魂与共。
白乐天放下笔,笔杆在手中握得温热,脑海里全是元微之勾唇时若有若无的笑意,思绪又回到了元微之来找他的数不清的夜晚,不知不觉间脸红得厉害。桌上写过的宣纸铺展开来,积攒得堆起几叠,斜斜搁着的紫桐琵琶几乎无处安放。堆叠着的纸上端正字迹墨色半干,全是元微之的诗。
白乐天从没试过爱情,也自以为看不上爱情。青楼里客官郎君一日日的喧嚣,花团锦簇的胭脂水粉绘出长安的繁闹,白乐天看热闹似的漠视一切,身处乱花丛中却与这里格格不入。青楼里能见到的爱情太简单太单调,无非就是权贵富商一时兴起赎了那些女子置办作小妾,或是好男风者藏了男宠到家的事也是常有,来日方长,兴尽之时又该是怎样孤独寂寞。他心比天高,也不求得一人心,只如一只被束缚了翅膀的丹凤,低下头卧在人间。
像是独守禁果的蛇,而夏娃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养在青楼长大,数十年前他个子刚刚高过桌子,就被安排坐在跳舞的花魁姐姐背后为她弹琵琶,小小的琵琶伎蒙了面纱往椅子上一坐,伸长了脚也够不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