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他醒来,婷姨也不见了。那天母亲罕见地从房里出来了,坐着轮椅,被父亲推出来的。那是母亲第一次同他那么亲密,她招着手让他过去,轻轻摸着他的脸,他早忘了母亲的手是什么触感,可他记得她抬手的时候,很费力,像是把余生所有力气用光了一般。母亲又哭了,眼睛是装了月亮的井水,眨一下,光就散了。
父亲把他送给到门口,让他一直走,别回头。
他不听话,偷偷往回看了一眼,母亲好像又起身跳舞了。
乔允终于开口了,是对着姜离说的:“姜总,我想我现在有桩家事需要处理,倒不是故意捉弄您,只是刚刚才确定,所以现下可能得麻烦你回避一下了.......哦,对,我让人送了东西到你家,您就顺便回去看看?”
姜离转头和姜安对视,早点回家。
姜安点头,捏了捏他的手。
乔允眯了下眼。
婷姨没来得及跟姜安叙旧,被带下去了。
包间灯光昏暗,许是空调开得太足,四面八方都是朝人袭来的冷气。
“我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远道而来的姑娘。”乔允斟了杯酒,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姜安坐下,兀自讲起故事,“她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真诚,美丽,善良,既有倾国倾城貌,又有满腹诗书才。我花了好些功夫,想方设法才让她对我另眼相待。上天自私,见不得世间有过于美好的存在,总觉得要在它们身上弄些污浊上去才有艺术感......姜安,不,乔安?最近日常生活上有没有出现什么困难?比如,肌rou抽搐什么的?”
姜安不应他,他又自己接着说:“......亨廷顿舞蹈症.....老爷子偷偷去做了她的基因检测。”
乔允张大嘴呼了口气,姜安看见他眼角有什么反光:“乔家,不,是老爷子。只是老爷子。他不允许有这么一个丢人的儿媳妇.....我就只是让她等等我而已......等到我可以掌控乔氏的时候.....我就把她娶回来......我给她治病......名分有那么重要么......未婚生子......就让她那么不堪么。”
他勾唇笑了笑:“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哪怕所有不幸的开端是老爷子造的,她也能心平气和去与他谈判。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是老爷子给我的一盒骨灰。我心死了八年,直到禾川出了那桩骇人听闻的自杀案。我在电视屏幕上又看到她的脸。她瞒得我好苦。刘虞是条汉子,能给我不能给她的,她要是早些遇见他就好了。免了我这遭祸害。”
乔允咳笑一声,喝了口酒,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望着姜安:“你和姜离,不仅仅是父子那么简单吧?眼神骗不了人,你看着他的时候,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上什么终身标记。”
姜安垂眼静静思索着给姜离打上终身标记这件事的可行度,又听见乔允说:“要回乔家,我劝你趁早断了,乔家不允许有这么丢人的事给人沦为笑柄谈资。”
姜安一下子笑出来,像是被乔允逗乐了:“且不说我到底要不要回你们乔家......你这个要求,和你家老爷子当年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乔允顿了一下,动了动嘴唇:“这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姜安咄咄逼人,“亨廷顿是病,同性恋不是。亨廷顿舞出来难看又丢人,同性恋不丢人。”
乔允冷笑:“不丢人?那得分对什么人而言。”
“不丢人。对谁来说都一样。”姜安说得沉着稳缓,一字一句:“同性恋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瞧不起同性恋才是。这世间最可笑的一件事就是给爱情的定义里加上了性别区分。它本就不该有同性异性之别,你爱上了谁,那人是什么性别,你就是什么恋,可人们却总是主次颠倒,让世俗替他们用屁股决定脑袋———哪怕像你这样被伤过一次的人,也不例外。”
乔允被说得有些恼:“你们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错的。”
“你才是错的。”姜安泰然自若,“我和姜离的相遇是老天给予的赏赐,是两条濒死的鱼得到的最后一口唾沫。你们舍不得给我的,姜离可以信手拈来,世人给不了姜离的,我拿一生送给他。我不是在和你争辩,我是在阐述一个你认知错误的事实。我们是命中注定。我跟他浑身上下唯一不匹配的东西只有血脉里DNA的两条基因链,所以上苍赏我跟他做了十年挂牌子的骨rou血亲来弥补这点不足,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死后合葬,世界上没有比我跟他更顺应天意的结合,世人妄图束缚住他的条条框框,我都会一脚踏碎。我们在一起,是水到渠成,名正言顺。”
乔允突然觉得有些语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姜安:“可你会死。姜离治不起这个病。”
“那就死。”姜安说,“就算跳舞难看,姜离也会给我鼓掌。到死他都陪着我,我带着他的爱意去死,下辈子还能找到他。”
上辈子我应该也是这么死的。
姜安想。
“姜离愿意吗?”
姜安没说话,起身开门出去,踏出房门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