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将府内逛遍了,角角落落都了然于心,不需他人搀扶引导,就能安然自如到达心之所向。再在府内走动,也心生厌烦,似乎出门成为必然。然而真要出门,我还是心中忐忑,怯懦畏惧。还是犹豫了许久,在府门前徘徊多次,才终是下了决心要踏出门槛,不畏外人眼光。
我收拾好衣冠,向府里人再三确认外表良好后,才和秀秀踏出门去。
我抱怨:“之前我出院子,都好多人盯着、时刻准备帮扶我,怎地现在出府反而无人理会了?”
秀秀扑哧一笑:“要不我多叫几人前呼后拥?”
我没心思理会她的奚落。街上人来人往,车马熙攘,声音嘈杂一片,我一时间无法快速分辨整理大量的声音,心中紧张慌乱,只想调头回府、重归清净。
这时一只手臂挽住了我,像是风雨中撑起了伞,我顿时心安。
“现在我可以做公子的眼睛了。”秀秀柔声说。
我笑着说好。
秀秀挽着我慢慢的走,如同在府内散步一样的步调、一样的絮絮描述:“我们经过了一个糕点铺子,您闻见了吗?好香啊,定是一笼的糯米糕新蒸出来了!”
“左边有个糖人摊子,也怪香的。我小时候可喜欢这种了,好吃又好看,每次经过都不禁巴巴的盯着看,小姐每次都要笑话我。”
“右边是个首饰店。您听见了吗?有人拿着个银镯子要店家赔,说镯子是镀的,其实里头裹着铜呢!啧啧,这家店真黑。”
秀秀絮絮叨叨的,我静静的听着,说来也怪,心一静下来,也不难分辨出各种声音。街道布置慢慢在脑中显出大致轮廓,加入秀秀的描述更加栩栩如生。
我渐渐不再恐惧。
“你看,那不是宗刺史的公子嘛!”
旁边传来闲言碎语,声音虽刻意压低,但我的耳力更胜往日,还是能清晰听出。
“好久没见了呢?啧啧,真是可怜呢。”
我又羞又恼,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躲起来,又恨不得冲着那些人挥拳怒喊:“闭上你们臭嘴!”
秀秀挽紧我,故意大声说:“公子,我们走我们的。”
那些闲话没有停息,但渐渐离远,我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我不断自我鼓励,我走我的路,我过自己的日子,我不碍着别人,别人也休想碍着我。
“哎哟,这不是我们宗公子嘛!”
一个熟悉的男声迎面传来,避之不及,我心中一紧。
“眼睛不好还出来逛啊?不怕再撞到头、跌断腿?”
“你们……”
我拉住秀秀,没让她发出火。对来人拱手笑道:“三位兄台,别来无恙啊。”
“哟,竟然还知道我们三人在一起?你是猜的还是装瞎?”
我苦笑:“装瞎做什么,自讨苦吃么?”
另一个声音说:“好了蓝兄,大家本是至交好友,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该专戳人痛处。”我听出这是韦俊。
蓝晓哼了一声道:“至交好友?谁会将好心探望的至交好友打出门去?”
韦俊为我说话:“彼时宗兄痛失双目,心情不佳嘛。理解理解吧!”
我愧疚万分,垂头拱手:“三位兄台,是我辜负你们一片好意,你们怨我恨我也是应当的,我也一直没脸见你们,这就告辞。”
我长揖一下,拉着秀秀转身要走。
“等等。”
一直没有出声的高桧开口,我不好不给他面子、停下脚步。
“朋友还做不做?”
我心中一喜,急忙转身:“你们还肯原谅我?”
高桧道:“伤了兄弟的心,要按老规矩。”
我忙点头:“你们定,我照做。”
蓝晓道:“做什么做!你一个瞎子,好意思再和我们并肩邕州四公子吗?”
韦俊道:“哎,都是虚名,蓝兄何必过分在意。”
高桧道:“请客吃饭。”
蓝晓不满:“高兄!”
韦俊接道:“醉风楼。”
蓝晓气:“韦贤弟!”
我笑:“可以可以都可以。只要蓝兄息怒,不管什么要求,我都尽力而为。”
我们来到醉风楼,任朋友们点好菜肴。这醉风楼虽是邕州第一名楼,但也不过是酒家饭馆,他们肯轻易原谅我,我心中甚是高兴。
韦俊温言问了我的近况,我据实以告,末了又愧疚的一一向他们道歉。
韦俊笑道:“不妨事,兄弟么,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被踢两脚。”
高桧话不多,只应了声无妨。
蓝晓哼了一声,似是未消气。
韦俊问:“既然宗兄还能弹琴,下次我们齐聚须得不吝一曲啊。”
我羞赧道:“到底不似从前,勉强一听罢了,恐让各位兄台见笑。”
韦俊拍我的肩:“宗兄不在,我们三人其实很是寂寞,我的笛声也暗哑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