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好像传来脚步声,她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那人也加快了脚步。气喘吁吁之中,石榴花火红的颜色正在变浅,她猛地抱住石榴树,将整个身子倚在上面,缓缓转过身来。
没有,整条巷子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阳光把每个角落照得像死人一样白。又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再也无法睡着。远处建筑工地上,灯光雪亮,但她赶紧把窗帘掖了掖,把外面的光线堵死。
她穿着睡衣睡裤,开始移动房间里的家具。把床倒过头来,放在吃饭的木桌处,那儿在门后面,让桌子正对着门。她把四个椅子一一拉到桌子下。
“咚,咚!”响起敲门声。她屏住气息,听清楚了,确实有人在敲门。她看了看枕边的手表,正凌晨二点五分。或许是自己搬动家具,声音太响,把邻居吵得恼火了。她抓起掉在地上的睡衣裤,系上带子,打了个冷战,可是敲门声就几下就停住了,此后就一直无声无息,仿佛从来没有人想进这屋子。
她呆坐在那里,眼睛正好和父母的结婚像打了个照面。她走了过去,摘下镜框,拿在手里端详。父亲,那件毛衣其实是红色,可照片上是黑色,一种不祥的征兆,父亲虽然说不上英俊,高大,但一说话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抽烟的姿势,那手指微微向上跷起,轻轻一弹,烟灰就落进了烟灰缸里。她掠过母亲不看,专心想父亲抽烟的那副较之别的男人少有的雅致和洒脱。她那时是七岁或是八岁?那天她发现父亲的烟灰缸里抽剩下来的烟嘴上有口红印的?每个烟嘴上都有。那口红颜色极深。但色泽鲜亮,像刚上市的樱桃。她打开抽屉,只有一盒烟。她小心地撕开封条,拆开,里面的烟干干净净,没有口红印。
母亲对着镜子梳头。
她正拿着书包准备出门,但她停住了,母亲正在涂唇膏,那是父亲跑码头去上海带回来的化妆盒,母亲对着镜子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将一支烟含在嘴里,叭了一下。她不知父亲是否知道母亲干的事,也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现在她明白,她从小对这口红印,藏有深深的不满,似乎那是一种欺骗。
她反扣父母结婚像的镜框,把它塞进最低一格抽屉,将它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瓶呆在一起。她发现自己嘴唇一动,手不自觉地慢慢抬起,作了一个吸烟的动作,绝对逼真,一个好演员。那井边有些烂菜头。井桶里盛满清凉沁骨的水,亮晶晶地反射着淡蓝的光。她坐在井沿上,看看自己的脸在井水里轻轻晃动。天蓝得出奇,蓝得发紫发黑,倒映在水面上。她只看到一个脸形,看不清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头发。但这张脸可爱而动人。她站起来,长长的棉布睡袍垂在地上。井边的一摊积水打shi了她的拖鞋,她脱下鞋,拿在手里,赤脚朝墙转角处走过去。她瞪大眼睛,眼睫毛一眨不眨,注视着前方,而双手微微向外伸着,似乎是在搜索着什么地走动,步子不快也不慢,显得轻飘飘的。
她似乎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断断续续,夹在风中,阵阵涌来。她被那股气味吸引着绕过一棵石榴树,又一棵石榴树。什么也没找到,她回到井边。不对,她应当被那只手带着走,水波轻轻泛起波纹,仿佛正在朝她侵袭过来,她感觉自己在抚摸那只手,她的身体应当悬起,在空中飞一般,随那只手牵纸鸢似的带着她,空荡荡的街口,下起零零散散的雨点,是石榴花瓣,上上下下把她身体抹了个干净,只有那只手会是特殊的,实在,而有力。她并不想看清这只手的主人,她只渴望这只手一次比一次更凶猛地占有她。说话声间断响起,好像又在床底。对,这次肯定来自床底。她不由自主掀开床单,趴在地上,用手电筒对床底进行扫射,那儿除了几双旧鞋,就是一层层结成网状的灰尘。她熄灭了手电,退回床上,装睡着,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呼出,她实在想听清楚那里的人在说什么。可只有静寂的夜在她掩住身体的被子外慢慢滑过,当她要渐渐入睡时,那说话声便响起。于是她又惊醒。这不可思议的声音使她特别怕睡着了。已经一天一夜未合上眼睛。她感觉到一种不是一般的惊诧,绝不是自己脑子出了毛病,她调换了房子里床、桌子、椅子、平柜等等家具的摆法并没有用,床底仍发出说话声。恼火?不!她觉得她可以入睡了,这顽强的声音可能会引导自己走向她想见的一切。是的,她又醒来了,天早就亮了,很久未出现的太阳照在屋檐上,投下影子。她翻了个身,平躺着,抚了抚脸上的头发,口干舌燥。她用口水润shi舌头和嘴唇。掀掉身上的薄被,发现自己又是一丝不挂。她一惊,坐起来。果然发现大腿上有指印,膝盖旁侧有青块,而腿根的粘ye,有些腥味,烫得她缩回手,蜷起身子。她弯起腿,用手抱住膝盖,将下巴搁在手上,眼睛盯着面前被子上的花纹一动不动。
她有些明了,不管她准备做梦还是不准备做梦,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这声音、这手,一有机会就会凌辱她,追寻她,牵引她,满足她,使她不再是她自己。
穿上衣服,梳洗完毕,她站在桌前,细心地用切菜刀将—个圆圆的西瓜划成四瓣,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没有理睬。
瓜红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