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蘅的语气极其平淡,甚至还没有从前贺旸在课上顶撞夫子,不写大字的时候贺蘅骂他的话来的咄咄逼人,但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贺旸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跪了下来,急切地解释道:“父皇,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儿臣,儿臣……”
“哦?”贺蘅堪称和蔼地对他笑了笑,声音不见喜怒:“那你说吧,朕听你解释。”
“儿臣,儿臣……”贺旸平日里惯是会说些俏皮话讨贺蘅开心,可是临到了紧急关头,贺旸脑子里却一团乱麻,只觉心里就像是燃尽了香的香炉,只剩下一地冷寂的死灰。他越急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贺蘅倒也耐心,就坐着等他开口,一时间室内陷入诡异的僵持。
眼看着贺蘅耐心耗尽,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柳芳蕤人未到,身上的环佩叮当便已先行而至,清脆的玉石敲击声像是在贺旸化灰了的心里重新燃起了火,他猛地抬起头,巴巴地往车门处望去。
柳芳蕤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宫裙,头上的翠羽闪着醉人的流光。她噙着一抹浅笑,盈盈地行了个礼,道:“陛下,旸儿又闯了什么祸?这孩子自小便闹腾,老是闯祸,真是不让人省心。”
“你怎么来了?”贺蘅抬眼,淡淡笑了笑。
柳芳蕤见贺蘅的神色有些松动,她步履轻缓地走到贺蘅身后,替他按摩着脖颈,继续说道:“旸儿若是犯了什么错,臣妾先在这里给他赔个罪。”柳芳蕤轻叹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说到这里,臣妾还记得旸儿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将陛下最心爱的琉璃杯给打碎了,那琉璃杯是西域进贡的孤品,百年来只得了这一个,陛下宝贝得紧,臣妾想看都不行的。”
贺蘅轻轻一笑,柳芳蕤抿了抿嘴,道:“陛下当时气得不行,朝旸儿发了好大的火,旸儿哭着跑来臣妾这里,臣妾就问他,为什么会打碎了这琉璃杯?”
“臣妾还记得旸儿说,那是父皇最心爱的杯子,他想用它装他最喜欢的东西,然后送给父皇。臣妾就问他,旸儿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他说,是太阳呀。他想用那个杯子装满太阳,送给父皇,这样父皇就会永远像太阳一样,日日高升,恒久不息。”
说到这里,柳芳蕤明显哽咽了,她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笑着说,“陛下在旸儿心中,一直都像曜日一样。”
贺蘅沉默,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柳芳蕤搭在他肩头的手,神情有些疲惫:“旸儿是个好孩子,朕知道。”
柳芳蕤心下一松,她转头给贺旸递了个安心的眼神,道:“旸儿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也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陛下便给旸儿一次机会吧。”
贺蘅眸色复杂,他抬眼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他半辈子的女人,他还记得她初入宫的时候,娇嫩可爱的像一朵沾着晨露的桃花,让人不舍得将她从枝头采撷。他下了朝总喜欢去她宫里坐坐,柳芳蕤就像每一个害羞的少女,会娇憨地同他分享每日的趣事,于一个深宫妃子而言,也许那不过是在御花园捕到了一只青蝶。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同柳芳蕤之间,慢慢变得生疏了?他们的对话变的只有图谋和试探,柳芳蕤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因为恰好遇见了一朵好看的花开了而兴奋半天的天真与放松,她渐渐变得和深宫里其他女人一样,为了皇位和权力汲汲营营,不择手段。就像那原本不谙世事的纯白的花蕊,也染上了暗痕。
贺蘅收回目光,轻叹了一声,“朕知道,你先回去吧。”说完,他朝贺旸也抬了抬下巴,“旸儿也回去吧。”
“谢父皇!”贺旸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贺蘅,如蒙大赦般站了起来,脚尚且有些发软地跟着柳芳蕤一前一后出了马车,车队慢慢又往前行进起来。
第57章 望桐
“我看见贺旸同柳后回去了。”萧琢靠着窗户,眯起眼睛越过人群仔细辨认着。
贺暄有些诧异地扬眉,“这么快便让他们回去了?”他微微蹙眉,往后靠在软垫上,声音低沉:“你且看着,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行不多时,贺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望桐坡。望桐坡不过是西京之前的一个小县城,只因地理位置颇为得利,故而四方旅人常聚此地,为当地商埠之发展供以沃土。萧琢混在贺暄身边,看着繁华的街道上俱是张灯结彩,就连树上都绑着上好的彩绸,看来这望桐坡倒是繁荣鼎盛,百姓生活富足。
望桐坡的县令引着他们去了落脚的宅院,那宅院位于城郊,四周环绕着一圈郁郁葱葱的大树,连结的树冠遮天蔽日,炽热的阳光被密密匝匝的树叶一筛,只透过斑斑点点的碎屑,洒落在地上,让一行旅途奔波之人在这西北之地难得的寻到一丝荫凉。
不过这宅院也就只供皇家使用,其余随行的官员俱是安置在城里的客栈,萧琢沾了贺暄的光,也在这大宅院里得了个小院子,很是欣喜地盘踞在院子里树荫下的石凳上,靠着树干不挪动了。
“殿下,陛下让您过去一趟。”贺暄倚着门廊,远远地看着萧琢,漏出一丝笑来。李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