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每次下楼都会远远地躲开她们,可是最后一次,三个老太太出来晒太阳了时,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虽然她选的角落里根本就没有阳光,可是她们还是围了上来,像是黑压压的一团乌云,一下子挤满了Yin暗的角落。
景以柔正想找个借口离开,为首的胖老太太很热情地递给她一个蓝色胶皮做的马扎子,然后很亲热地问:“你叫景什么柔,来着?”
她微微抬头,怯生生的样子,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就是没有依靠的浮萍,而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她总是沉默,沉默成了她的武器,唯一的武器。
老太太有一双犀利的眸子,像是刻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里一样,她的鼻子也埋在这些岁月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尖,像是摇旗呐喊的战士,守护着老太太昔日的荣光,让人惹不起的那种。
景以柔还是回答了老太太的问话。
这位老太太,像是把拯救苍生当成己任的女战士般开了腔,她苦口婆心地说道:“景以柔,你可要对你妈妈好点呀!你妈妈不容易呀!”
另一个仅剩下几颗牙齿的老太太捶打着自己的膝盖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呀!现在的孩子心里就只有自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唉……”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突然拍了拍景以柔的胳膊说,“小景呀!要做个乖孩子,别再惹你妈妈生气了,你妈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呀!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你可不能不学好,像你那个死爸爸一样,丢下你妈一个人……”
景以柔可不喜欢听别人骂自己的爸爸,她皱着眉头,瞪了一眼骨瘦如柴的老太太。
骨瘦如柴立刻说道:“我说这些可都是为你好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
缺了很多牙齿,说话漏风的老太太立刻接过话头:“你们看,我就说吧!人家妈妈都教育不好,我们这帮老家伙说的话,谁要听?”
其他两个老太太也一脸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后的懊恼,纷纷摇头,表示景以柔不识抬举。
景以柔捏着拳头,倏地站起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最终,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逃了,原来她在邻居们心里,是个抛弃妈妈的坏孩子,她无法反驳,的确,是她离开了妈妈,可是她真的是坏孩子吗?
从此,她再也不主动下楼了,她觉得楼下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闪闪烁烁地,瞅着她的一举一动,寻找着她是个坏孩子的一切蛛丝马迹,每一扇门后面都有几张嘴,在悄悄控诉着她抛弃妈妈的卑劣行为。
……
开学前的一天夜里,景以柔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妖界的大门正在她的眼前缓缓地闭合,而她的妈妈却拖住了她的脚,不让她走,她趴在地上,死命地想要往前爬,野草被她连根拔起,她便把手指插入泥里,抠住泥坑,可是她的脚还是被妈妈一点一点地拽了过去,她用牙齿咬住了身下矮矮的野草,随着身体被向后拖动,血ye的腥臭味开始在她嘴里蔓延,她突然松开了牙齿,猛地抬起了头,回头看着妈妈的那张脸,妈妈正咬牙切齿地拽着她的双脚,她喊了一声“妈妈”,妈妈愣了一下,她说:“妈妈,你放我走吧!”
妈妈不说话,又把她往后拽了一把,她开始死命地蹬腿,一脚又一脚地乱踹,发了疯一样,直到妈妈再也抓不住她的脚,她一脚又一脚地踹在妈妈的身上。
妈妈才终于吼道:“你走,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她最后看了妈妈一眼,便拔腿朝那扇门跑去,可是门早就已经关上了,任凭她如何地敲打,如何地呼喊,门纹丝不动,她的手掌已经被震麻,门内却只是一片死寂,怎么办?回不到妖界,她回不到妖界了,她再也回不到妖界了,再也见不到师姐了,再也不能和墨白、尚飞一起上学了,再也不能抱着小乖乖上课了,从此,她就只能住在妈妈和新爸爸的家里,每时每刻都戴着面具,假装自己是聋子和哑巴……
她挣扎着醒来,一睁眼,一滴泪水便从眼角滑下,原来只是一场梦,幸好只是一场梦,可是她只高兴了片刻,焦虑便像周围的黑暗一样把她包裹住,如果……如果她真的回不去了,怎么办?如果校长和老师知道去年她干的那些事了,怎么办?如果她不能通过绥理书院的一年级的考试,怎么办?如果……
一个个问题就像是毛线团里的那些毛线,被她这里一下那里一下地扯出来,却又没法让它们缩回去,于是,只能看着它们缠绕在一起,越来越乱……
景以柔就像一个小孩子,拥有了她想要好好珍惜的东西,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珍惜,只能像是用双手捂着一只美丽的鸟雀,不敢松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害怕一撒手就是一无所有。
可是她不知道从害怕失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失去了。
第十三章 云尚飞
女娲纪年,两百五十万两千零二十年二月九日
正月十六,早上八点十三分,景以柔面朝着门站着,心里像是关了一只红眼睛的兔子,前怕狼后怕虎地惴惴不安,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