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周彦学惊讶道:“先生竟见过我?”
“我早年常找他喝酒,有一回得了罐碧草带去,他跟我说新收了个弟子颇有才气,就是身子骨太弱,不是长久之相,我就劝他把孩子留身边养着方便看顾,他就让那孩子过来递茶水,你有印象么?”
周彦学本来记不得,因为那时候刚入门不久,身子弱做不得杂务,奉茶的事儿基本都是他的,拜访菖蒲子的人络绎不绝哪里全都记得。但听他一说隐约记起来,有次奉茶时确实看到桌上有坛碧色的酒,过后他还奇怪问了老师半晌,后来菖蒲子不耐烦扔给他一本《酒经》,后来还真让他研究出来类似的味道。
“原来是您?恕小子方才眼拙,老师曾对我说过不少您的事儿呢。”
“哼,他肯定没什么好话。”
虽然确实如此但周彦学还是顾念老师形象,便道:“老师跟我说,自己如今少有拿不出手的东西,可在书法造诣上总是低岑英一头,可他偏偏专Jing的是金石。”
“这话倒是不假,”岑英捋了捋胡须,得意道:“此道乃我毕生求索,我敢说前后五十年无人出右,不过那老东西别的十八般倒顶顶好,若非如此我也不屑跟他结交。”
“只可惜呀,那次之后我便受故人所托来京,再也没去看过他,只听说他葬在山里,可我如今这般,也着实过不去,恐怕只能来生再见了。”
岑英说罢不由得垂首叹息,周彦学忙劝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尚虚华,情贵在诚不贵在长久,老师想来也不愿惹您如此伤怀。”
蔺昂听闻周彦学病弱,心下纷乱疑窦丛生,但也知眼前不好追问,转而问老人:“您说的故人便是我母亲么?”
“是,”岑英重新打起Jing神,点头道:“你母亲虽是个女流之辈,却工于书画,我与你外祖父有旧交,让她跟我学,那时候她已经及笄,虽然没学几年便出阁了,但已有小成。后来你姐姐和你大些了,她给我捎信儿说让我教你,嗐,她自己的本事教个把孩子满够,我知道她是觉得我一个老头子在外面不放心罢了,想在跟前看着我,也能想起你外祖父来。”
蔺昂也回忆道:“母亲的小楷和工笔独树一帜,刺绣时也能按笔法来绣图样,姐姐好些嫁妆都是母亲亲手绣的,外面贵眷们也都夸赞。”
“嗯,她是大家闺秀的功夫,比爷们更Jing巧。不过说起来,你跟你姐姐都没学到好处,霜儿她跟程子都是坐不住的,绣了两枝花就跑外面打球蹴鞠,好不容易你大点儿了想教你刻石,字儿还没学会,就拿了我一块儿好石头抠了个四不像的东西。”
说罢两人对着笑起来。周彦学想起他的那件刻了鹿的玉佩,也跟着笑了。岑英抿了口茶水叹道:“哎,真是老了,进来说起的都是些陈年旧事,我眼见亲朋一个个离去,这世上还挂念的也就你们几个孩子罢了。”
老人一回忆总是爱想些伤心往事,岑慕程忙打岔笑道:“闲话了这许久,我去跟厨房说说,该起灶了,备他个八盏十样的。”
岑英听她一说便喊道:“你快止了吧,叫下面去说一声就是,也不嫌冻着,”转头对蔺昂抱怨,“你说说这人,啊?大着个肚子成天上蹿下跳的,哪里像个姑娘家。”
岑慕程觑了一眼,见爷爷脸上不再郁郁,便悻悻坐回来装模作样嘟囔道:“我哪里上蹿下跳了,又不是猢狲,再说我都不是姑娘了。”
“哦,快当娘就不是女子了?你在我这儿什么时候都是姑娘!”
“行,那在我这儿您老当益壮还是小伙子,扯平了。”
“胡说八道,胡搅蛮缠,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行了爷爷,就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知道的词儿多。”
周彦学久不见这样的家常热闹,只微笑看着这祖孙,明明一个耄耋老人一个即将为人母,偏跟孩童一般。收回目光却见身边蔺昂盯着自己,眼中有些犹疑之色,心下微叹,伸手悄悄拍了拍他的手。
不一会儿天黑下来,屋内掌了灯,岑慕程的丈夫朗德也回来了,相互点头便并在一桌吃饭。周彦学见朗德相貌英俊却寡言少语,行为举止间对岑慕程甚至有些恭敬,给她取来软垫,照顾她餐食,心中便有些奇怪,料想是长辈见程姐强势给她挑了个老实赘婿。
餐饭用罢,上了香茶清口。岑英引出话头说了些天南地北的趣事,他们几个小辈纷纷应和,嬉笑热闹起来。周彦学少年游历,五湖四海风光能和着词曲信手拈来;蔺昂驻场沙漠草原,说起些异国风俗也很新奇;程姐早先一直随父兄在江南经商,吴语小调别有乐趣;最让周彦学惊奇的是岑慕程的丈夫,偶尔几个句附和,塞外还是江南,北山还是南海竟都知晓,就是他口音别扭又含混,仿佛小儿学语。
周彦学一边听着岑英祖孙跟蔺昂说着近两年的家长里短,一边从果盒里取了一把开口的核桃松子,剥出一小碟推到蔺昂手边;蔺昂见了便朝他笑了笑,伸手将茶水给他续满。
岑慕程眯着眼在蔺昂和周彦学身上来回打了几转,突然笑道:“文卿端的是一表人才,我在爷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