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几日便是中秋节。
蔺昂紧赶慢赶回京就是为了跟家里一起过个节,可是依旧难以偿愿。宫里提前几日便传来消息,说中秋陛下邀四海群臣共同赏月,彰显我朝文成武就。圣恩浩荡不能却,文武群臣列班入席。席间除了宫乐仙舞,还有下邦献上珍奇猛兽、术法表演,让人眼花缭乱。蔺昂在北疆驻地见惯了不觉得稀奇,只淡淡看着。偶有官员敬酒,沾沾唇便放下。
圣上倒是十分开怀,朝皇后使了个眼色。钟鸣静场后,只听皇后温婉笑道:“今日算是内宴,众位不必拘束,本宫这里先祝天下太平,祝陛下万岁,祝众位安康。”说罢众臣举杯谢恩,皇后接着说道:“我朝乐舞一绝,只是本宫看惯了宫廷霓裳,倒想求些新鲜,蔺将军。”
“末将在。”
“听闻军中鼓舞士气时兴剑舞,不知今日本宫可否一观呢?”
还未等蔺昂开口,皇帝点头道:“梓潼好兴致,蔺将军,便由朕来为你击鼓!”
至此,蔺昂无法拒绝,只好应声:“…末将不敢。”
皇帝年轻时好武,早年北境战火频燃,总是想着御驾亲征一番,一而再再而三被老臣们劝下,什么“圣人不乘危而侥幸”等等听了有几麻袋。现在人到中年,天下太平,偶尔的行猎赛马不过瘾,每当想暗搓搓地玩玩刀剑就被谏官奏好几天,久而久之也不再弄了。朝中年轻武将多不在京中,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回来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让人陪自己耍,还得靠皇后出面,如此一来谏官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中书丞陆公历经三朝,曾是圣上太师,自然了解自己这学生,肚子里暗暗好笑,嘴上提议道:“老臣有一请,不若让在座文曲星润墨做赋,文武呼应,更增月华。”
皇后点头称是:“好,中书丞此意甚妙,内侍速备纸墨,今日若有佳作,便由乐府和歌,传唱天下。”
一时纸砚之声窸窣,周彦学却不着急,只看着场内。皇帝好音律,鼓点也打得Jing妙绝lun,年轻将军拔出长直的环首刀,冷光一闪,席间奢靡之气尽退。执刀之人颜色严肃,风姿卓然,招式舒展,一时间倒分不清寒光逼人的是刀还是人。
殿内喧嚣渐渐寂静,和着鼓点,只听蔺昂低声踏歌。
“ 戎马鸣兮金鼓震,壮士激兮忘身命。
披兕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词句并不似普通战曲那样铁血悲壮,但慷慨之气够足,皇帝看得是龙颜大悦。曲罢,锵啷一声刀归鞘,众人回过神来。蔺昂向皇帝谢恩又向皇后告了罪,归入席中坐下。神色淡淡,像刚刚的刀一样,风华乍现又归入鞘中。
周彦学胸中凿凿,提笔淋漓书就,果然获得皇帝青眼。
“周卿文采斐然,笔墨也好,旁人都是要么写战场厮杀要么写将士英勇,唯独你咏刀,倒是独辟蹊径。这句‘照人如照水,切玉如切泥’写得好啊。(摘自吴均-咏宝剑诗)”
皇后在旁边笑道:“臣妾记得周侍郎是状元出身,当时京城万人空巷的盛况,深宫女子亦有所耳闻。”
一片恭维声中蔺昂抬眼望去,正撞进周彦学眼里,见他举杯致意,便也拿起杯子,饮下了今晚唯一一杯酒。
宴席散去,周彦学的马车刚出禁城车轴便坏了,马夫周肆探看了一下为难说道:“大人,轴断了得回府拿新的换上才能用,要委屈您等一下了。”
周彦学对待府中人向来宽厚,他看了看天色,只摆摆手道:“把马卸下来骑着,快去快回。”
周肆刚走,后面一辆宽头大马的车迎上来,车窗一开,一个头戴嵌宝石金冠,留着两缕髭胡的男人朝他笑道:“彦学今日起赋拔了头筹,还未道声恭喜。”
周彦学见来人是他,敛眉颔首道:“永王殿下。”
永王冲他伸手:“看你车驾难行,既然同路,不妨来我车上送你回去。”
周彦学心上不喜面上淡淡:“不敢劳烦殿下,府人去去便回。”
永王看他拒人的姿态,怅然道:“你还是对我这么生分,两年了,你还在怪我?我…”
周彦学连忙打断他,生怕说出什么难堪的话来:“怕是宫中佳酿醉人,天色已晚,在下不便搅扰了。”说罢倒像避之不及,车也不顾转身就走。
“哎,彦学!”永王正要下车,身后蹄铁声奔来,一驾黑马刹在永王马车和周彦学之间。黑色战马远比驾车的仪仗马神骏,通人性一般,停下之后鼻子里嗤嗤冲着徒有其表的马喷气。
来人正是蔺昂。他刚才远远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手比心快地冲过来才觉得这样立马于永王面前有点不妥,不过他向来对永王没什么好交集,只向永王点了点头算打招呼,转而问周彦学:“会骑马么?”
周彦学冲他笑笑,回答得理直气壮:“不会。”
后面跟着的戴荣刚要把马腾出来,就看见蔺昂往后坐了坐把马镫空出来,向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礼部侍郎伸出手。
“踩着上来。”
周彦学冲他粲然一笑,蔺昂像是被这笑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