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致知将投屏放好,坐回沙发上。他的公寓装修得很简约,布艺沙发也就是单色的一条,没有什么抱枕靠垫之类,窦杳将长腿搭在茶几下,斜斜地靠着一边的扶手。
坐在此时一派闲适的窦杳身边,穆致知想起最初在飞机上,窦杳脊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的模样。他失笑着想,这就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吗。
窦杳疑虑地看了眼穆致知突然展露的笑容,后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专心看。
毕竟小穆导演在送来碟片时还布置了作业,需要两位主演都给出自己的想法,用于成片剪辑的参考。
这一版的《三十难立》有近三个半小时,短暂的漆黑后,是淡墨晕染开来的沉郁天色。开场没有音乐,而是隐隐的市井人声。随即入镜的是男人颀长的背影,拖着行李箱在八街九陌的一道中穿行。
画面追着他匀称的双腿以及身后黯淡的影子,凉薄的晨曦营造出温柔的反光。
“三十难立”的题字,就在这片光芒中静静地浮现而出。
窦杳不是第一次看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大屏幕上,而那个广陵的小镇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时,这份暌违已久带着浓烈的不真实感,深深地引他沉入电影的氛围中。
甚至阿绪出现的那一刻,他都怀疑那不是自己。
故事虽然早在反复打磨中烂熟于心,但观影过程中,还是有着无限的新鲜感。
放映至阿绪发现池年柳就是自己初心散文的作者时,窦杳见他一把扯过池年柳手中的旧杂志,别扭又恨恨地睨了无辜的池年柳一眼。
像是埋怨,又像是一种……含羞带怯的撒娇?
窦杳被自己这个闪念劈得一激灵,不自在地咽了咽嗓子。
这种复杂的耻感,更是在两人靠在一起读文稿的片段中达到了顶峰。
窦杳不忍看影片中的自己是怎样的一副神态,小心翼翼地瞥了身边的穆致知一眼。
穆致知右手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随着电影放映而变换各异的浅淡光线照亮了他线条优越的侧脸。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面容客观到有些冷淡,衬得身边的观众实在不专心。窦杳刹那从自身的遐想中挣脱,老老实实地看了起来。
小镇的淅淅沥沥的春雨中,阿绪和池年柳并排坐在班车的最后一排,两人的脸上都浮动着玻璃上、雨水折射的驳杂光泽。
筒子楼中一位租客想给恋人惊喜,却被事情绊住,只好拜托出门在外的池年柳帮忙带一束玫瑰回来,又听说池年柳是位作家,好声好气请他写夹在花束中的礼卡。
博尔赫斯的《雨》,正是池年柳搂着这一束玫瑰时,说给阿绪听的。分明是穆致知的台词,窦杳却不禁跟着喃喃。
“下雨,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他说,在过去。穆致知温柔一笑,真如过去的某一天所发生过的那样,他顺着窦杳轻轻说完这节诗。
“谁听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
玫瑰艳美热烈的红,在水雾晕开的玻璃上稀释了,投进阿绪漆黑的瞳孔中,以及虹膜上,倒映着的心上人的影子。
拍摄时并未察觉,而位于旁观,的确是思绪万千。
穆致知看得出了神,想起了更为遥远的、也是发生在过去的一幕。
不是在雨中,而是初凛的雪天,不过雨水飞雪,本质皆是天下水同归一源。
距窦杳追着穆致知来到桐县的那个新年,也是时过境迁。
而他眼眸中因怦然心动而摆荡着的光芒,一如雨中跃动的明灭火焰,长久不变。
成片剪辑的完成也像杀青时那般低调得悄无声息。和之前预想的那样,片源卖给了海外的视频网站,在极具含蓄美感的东方滤镜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穆怀袖掐着时间节点,将影片报给了金像奖参与评选。
之后便是忐忑的等待,最终提名出来时,倒算是出了个冷门。
穆致知的最佳男主角打了水漂,《三十难立》最终的提名,一个是怀袖心心念念的最佳导演。
而另一个则是最不抱期望的,给窦杳报上的最佳男配角。
第四十九章
“——……事实上,在《三十难立》面世前,说起窦杳,观众很难将他同演员挂钩,至多称得上艺人。但给出的阿绪这个角色,足以让他在电影圈被接纳了。《三十难立》是池年柳寻根又寻梦的一个故事,本质是隐喻的、虚无的,而他得以走出迷茫,一大部分依靠的,是阿绪身上迸发而出的踏实真切的热情,尽管情绪的来源,是少年命运般交付而出的初恋。这样一个沉郁寡言的男生,台词与肢体动作难有激烈展现,但他呈现的情感,必须是敏锐而热忱的,矛盾的热烈间,又有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稚气青涩,才能打动阅尽千帆的池年柳,打动各个年龄段的观众。为了最贴切直观地映现青涩感,演员的面相必然要很年轻,但年轻演员难免经验不足,接住这种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