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池上亮着一盏朦胧的暖光,窦杳的妆已经在晚饭前卸干净了,他双手掬一捧清水,往自己脸上扑着,抬头看镜子中自己被洗净的、浓墨重彩的锋利眉眼。
睫毛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视线顿时模糊一片。
但窦杳还是面对着镜子,很轻易地认出了跟着他进来的人——就是这几天与他频繁打交道的章澈。
趁着他用手背将眼睫拭干的功夫,章澈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挺甜的笑容,就连那两个小小的梨涡都圈了一圈柔光似的,灵巧而无害。
反倒是窦杳,隔着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更像是有着偏见的哪一位。
见窦杳连招呼都懒得开口,章澈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他也没有兴致同窦杳虚与委蛇,像是随口一问:“小窦哥,听说你要去试戏和穆前辈搭档的角色了。”
“而且我还听说,”章澈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他站在窦杳身边,几乎用气音描述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还听说啊,穆致知前辈在借机想把你追到手呢。”
窦杳就这样,清晰地看着镜子中章澈那双杏核一样的眼睛慢慢渲上一层层雾霭般的嘲弄,一字一句地说:“你敢不敢听,穆前辈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第十八章
穆致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让彼时的窦杳来回答这个问题,他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心中仍是一片浅薄。
这种感觉很奇怪,非要说的话,就好像隔着雨水涟涟的玻璃望着一簇璨橙的火苗,让他想起了无数个眼底映着穆致知笑容的瞬间。
温柔而亲和,可总是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
窦杳忽然发现,哪怕是让他描述自己对穆致知的看法,也比让他去评论穆致知这个人要复杂得多。但章澈这挑衅的一句,却实实在在地刺激到了他自负的反骨。
于是他只是瞟了对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这些天窦杳总是对着镜子练习表情,试戏剧本上有一句对阿绪情态的补充,简简单单五个字,“克制的热烈”。
窦杳将它标红,恨不得拿一杆标尺去掂量自己每一个表情间,眼角眉梢的细微分寸。以至于观察到最后,几乎是产生了视觉疲劳。
就像此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细碎的额发鬓角都被水沾shi了,随意地搭在了眉骨眼尾,竟越端详越觉得陌生。
窦杳又忍不住去想,穆致知眼中的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兀自地出神,落在旁人眼里,配上那副冷淡的神情,更成了别样的傲慢。
章澈见窦杳不言不语,脸上的笑容都不太挂得住了,看向他的眼神讥诮而恼火:“你不敢听吗?还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窦杳总算是慢吞吞地转过了头,这下他更真切地看到了章澈白皙脸颊上薄霞样的浅红,更别提他一进屋就萦绕在满身的酒气。
两者连在一处,窦杳知道他喝高了。先前在包间他并没有注意到章澈那边,窦杳皱着眉想了想,也不知道是谁灌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喝得酒Jing把神经烧断,章澈也绝不会跑来和自己说这样一通。
虽然迄今为止窦杳都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但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赵煊和他随口透露的那些,暗chao汹涌的绯闻。
他看着章澈故作镇定的一双醉眼,在荒谬中又感受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同情。
哪怕他很清楚,章澈正是跟了资方的人得以进组。但此刻面前的青年沐浴在壁灯昏沉的光里,那双杏核样的浅色眼睛里满是不甘与忧郁,窦杳不禁在心里问,难道他曾经,真的很用心地去爱过穆致知吗?
他人的感情多少事不关己,窦杳也无意评价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可他一想到章澈的移情,又有一种很矛盾的拉锯感。
像是一面为穆致知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值,一面又单纯因有人对穆致知有着这种想成为恋人的喜欢而心里添堵。
而这两番此起彼伏的情绪波动却平息得很快,窦杳重新将水龙头半开冲着双手,在细碎的水声中听章澈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穆致知甩过多少人?”章澈如数家珍地点了好几个名字,有些窦杳完全没听说过,有些这段时间还算耳熟,都是娱乐圈里风格各异的年轻男孩,“而且啊,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地上穆致知的钩,先撩者哪一回不是你敬爱的穆前辈?”
窦杳借着镜子看了看章澈,面容喜怒难辨。
这一眼竟在某一瞬,让章澈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但他坚持说着,几乎要把牙根咬碎,声音愈放愈低,到最后几乎是带着一种怕惊扰到窦杳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穆致知,他啊,他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能让很多人因为他的温柔爱上他,”章澈慢慢呼出口气,重新笑了起来,“但他的温柔可不是独一份,这就算了……”
“最绝的是,他就连把你丢垃圾一样甩开,你也觉得被他抛弃的那一刻,他都是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