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铭鸿见此翼翼小心地开口:“哥,你没事吧?”
“你想回去?”
“不急,我跟着你。”
表了态度,段争就不再接话,而侧过脸,后视镜印出他紧绷的下颚线。
黄铭鸿迟疑道:“哥,你是不是在担心——你要是放心不下,等明天我就去查,他既然回家去了,总不可能出事吧——对吧。”
从段争先前通话的只言片语,加上这些天四处敲打听来的内幕消息,黄铭鸿猜到对方大概就是段争那位从天而降的亲哥。又吃不准对面出了什麽意外,第一通电话戛然而止,之后又是一通短得只持续了两秒的来电,但等段争再打过去,对方已是无法接通。
“要是不放心,你直接去找他吧,”黄铭鸿说,“这里我来看着,程东阳,我帮你抓。”
段争视线下移,落在车灯围成的一圈Yin影正中。
黄铭鸿又说:“或者等把程东阳解决了,你就找个时间过去,顺便,顺便看看——”
“闭嘴。”
“……哦。”
委屈巴巴住了嘴,黄铭鸿瞟着段争神情,忽明忽暗的实在看不清楚,于是放弃,改趴去座椅。这一安静,刚才被段争那阵玩命飞车搅烂的胃又开始翻腾。一忍再忍,忍无可忍,黄铭鸿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去一边大吐特吐,险些呕出胆汁才停,上车取水漱口,他扶着车顶喘口气,弯腰就见段争不知道什麽时候又握上了手机。
像见着自己不该多看的东西,黄铭鸿若无其事地走远。奈何一条空空如也的公路挡不住被风携来的声音,他听到段争回拨的电话再次以“无法接通”结束。
背对着,看不到段争的表情,这似乎给了黄铭鸿一点开口的勇气。他问:“哥,你就没想过回家吗?”
回家。
一个对段争而言过于眼生的词。谁要回,回哪个家,怎麽回。区区两个字,安去段争身上,竟然叫他延出这麽多的疑问。当初唐小杰也问过他,不过他问的方法不大一样,唐小杰问的是“你家在哪儿”,也不如黄铭鸿问得更有目的性。那段争是怎麽回答的。他说他没有家,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大概也不会有。
说来很怪,得知自身的真实身份,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件愕然又惊喜的大事,再不济也是震撼,总之能吃惊就绝不平静。然而段争的反应太过稀松平常,仿佛是清晨醒来听了广播预告今晚有雨,他最大的反应只是稍稍一愣,原来的生活轨迹照旧,他并不准备就此将自己放到另一条陌生的轨道上去。
在他看来,陆远岱是陆远岱,段争是段争,前者或许能成为后者,段争却没法再做陆远岱,何况他对父母家庭所抱有的期待,早在二十多年各方的磋磨下变得弱到微不可见,几乎可以忽略。这样,他就不自找麻烦了。
——只有陆谭。
像根扎在眼球上的针,段争每一眨眼,都会被刺得瞳孔涩痛。他忘不掉,因为人不可能亲手挖掉自己的眼球,陆谭长在他的眼睛里,所以段争就再也忘不掉他。
陆谭清醒是隔天上午。说是清醒,其实不大准确,他一双眼睛是睁开了,但人还是浑噩噩的,像被魇着。就算是后来晏知山安排的心理医师上门检查,无论用什麽语气说什麽话,都没法叫他醒来。
傍晚陈安琪磨蹭进门,却只敢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张望。杨蕴秀没心情请她进屋,好言劝了两句,见她仍是扭捏地蹭地不肯走,她索性不去管了,回到厨房继续熬汤。
旁边家政阿姨擦着围裙,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陆家雇用她的时间不短,粗粗一算都有小五六年了,陆家夫妻都是教书的文化人,出手倒也大方,尤其逢年过节,还会特意备了一份礼送她。也可怜陆谭沾了这病,二十多年都不知道是怎麽苦过来的,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大多都已成家立业,他孤零零的一个,到底招人疼。
想着,阿姨斟酌道:“太太,我这儿——”
“怎麽了?”杨蕴秀表面搅着汤,其实魂飞天外,想着早上陆谭闭着眼,擦白的嘴唇也紧抿着。心理医师疑问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才会在短时间内封闭成这样。她答不上来,只能看着陆谭的手背被扎针。因为太疼,陆谭不自禁咬紧了牙关,手掌团成拳,却怎麽都不肯睁眼。
回过神,杨蕴秀错过家政阿姨一番诚恳剖白,歉意重复:“你说什麽?”
阿姨局促道:“也没什麽大事,我就是想您别那麽紧张,小谭人听话,心地善良,老天一定会善待他的。”
杨蕴秀听闻笑笑,敷衍道:“谢谢你。”
“还有,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阿姨面有难色。
“你说。”
“……我前两天,替您收拾和陆先生打扫书房的时候,见过小谭一次。他看起来,有点奇怪。”
“怎麽说?”杨蕴秀正了脸色。
“您还记得有本相册吗,方方正正的,大概这麽大,”阿姨比了比大小,“封面蓝色,还挺漂亮的。”
“我们放家庭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