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你动手。”段争平静道。
“这样?很好,很利索。”钟澍成虚情假意地鼓了鼓掌。
黄铭鸿厌恶他的装腔作势,心里又委屈,但顾着段争的面子没有当场发作。他脸色难看地站在一边做旁听,之后又因为钟澍成那堆自认为计划周密的算盘而吃了一惊。就算后来钟澍成走了,他仍是一副回不过神的表情,半天才向段争沉声问道:“道上最忌讳碰兄弟女人和弑主上位,他这是想一次干全了?但为什麽拖上你,要杀蒋世群,他一个人足够了。”
“我们说好事成之后,程东阳归我处置。”段争瞳孔酸涩,忍不住闭了闭眼。
“不止吧?”
段争不说话。
“哥,你瞒不过我。如果只是程东阳,你完全没必要暴露自己和钟澍成合作,所以你的目标肯定不止他一个。你知道叔伯那边很多人都希望你回去,就算是当年,你也只差最后一步——”
“他们看重我,不是因为我,”段争打断,“是因为程东阳。一个领头人不够格,那就换一个,还不够,再换。对他们来说永远都有下一个。”
“可难道你不想做人上人?”黄铭鸿失声问道。
“人上人?”
“钱和权,就是津市最上等的那群人手里攥着的东西。程东阳当年干掉曾国义上位,不也是为了这两样?哥,只要你想争,我豁出命都陪你。”黄铭鸿神情坚毅。
段争盯他许久:“黄铭鸿,命是你自己的。”
“也是你的。我说过很多次,你救了我,我就听你的,你指哪儿我去哪儿,让我杀谁我就杀谁,”黄铭鸿说,“何况我也没念过书,大道理更是不懂一个,这天底下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只信你——可是你怎麽会怀疑我?”
他委屈得很,更加有些恼火。自己十多岁就跟着段争跑码头,后来一步步往上爬,于他而言段争亦兄亦父亦友,可是段争怀疑他,这无异于当众往黄铭鸿脸上狠狠甩了一耳光。
越想越不痛快,黄铭鸿抹把脸道:“哥,你就不能试着去相信一个人吗?”
这话一出口,他立即舌头打结,登时清醒了,恨不得自扇两个耳光。
段争信过吗?
信过的。
他孤苦伶仃地活到现在,不是石头做的心肠,怎麽会没有信过人,当年的程东阳、冯斌、黄铭鸿,他们哪个不是曾经和段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结果这些人里,程东阳在他背后耍诈捅刀,冯斌死在他手里,就剩一个黄铭鸿勉强保全了一条命,可为人做事一无是处,关键时刻永远拖着后腿,到了现在居然还能腆着脸问他“为什麽没有真心”。
太讽刺了。黄铭鸿两颊烧痛。他懊悔又羞愧,赶在段争开口前截走话头:“对不起,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大敢看段争的表情,胸膛直打鼓,也因此错过段争脸上难得的异样。
这话题对段争来说实在不大新鲜。以前曾国义问过他,阿云也问过,后来是唐小杰,现在又轮到黄铭鸿。他们这堆人里除了曾国义是个异类,教他的是“别去相信”,其余人似乎都认为段争的狠心绝情是种错。他们理解他的前因,但没法接受结果,更不明白自己付出的真情为什麽一到了段争这里,就永远得不到与之平等的回报,似乎所有人都在向他索取,逼迫他给予。唯独一个人,成了异类中的异类,他和黄铭鸿一众不同,更不在曾国义之列。
陆谭,他或许真是个小怪物。
段争想起先前那场冗长而断断续续的梦,梦里是陆谭由丛林跑过,又滚在草地里翻腾。他翻得够久了,全身叫露水沾得shi漉漉。段争一直看着,却在突然间发现陆谭变得很小很小,好像只有手指的长短,还在那里蹦来跳去,咿咿呀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要仔细辨清才能听懂,原来他说的是“山山”和“弟弟”。
段争记忆力不差,就着过往所有模糊的信息整合,他大概能捋清陆谭的思维线。可捋清了又觉得可笑:陆谭梦得多了,仿佛在半路随意遇上的人都能当作他丢失的胞弟,而他弥补过错的方式竟然是出卖身体。
陆谭当真分得清他所为的界限麽?恐怕分不清,比如他永远不能明白,他所谓的亲近在他单薄的认知当中,应该被称作“乱lun”。然而很古怪,在意识到这个词的刹那,段争感受微妙,仿佛有一簇电流自他脑海飞速闪过,快得他来不及捉住尾巴,陆谭的脸又冒出来。
或许黄铭鸿猜错了,这世上有一种人是天生自愿甚至期待着付出的。他无条件地交托自己的信任,期盼的是一个段争。段争先一步明白,因此给了他承诺。一个月的时间,假如陆谭还是陆谭,他会带走他,就像一头野兽圈起自己的领地那样——他只留给自己一个月。
“傍晚带上人,跟我去一趟码头,”段争蓦地出声,“现在出去,把门带上。”
“去码头,今晚?”黄铭鸿面色一变,“不行,我不同意,医生说你伤势重,还得再休息,码头过两天——”
话音停了,是段争直直望着他,把黄铭鸿近在嘴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