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耽搁,等他入长江之时已是五月中。夏日雨大水急,江水限航,他不得不滞留邾县码头。
在邾县呆了一个多月,长江两岸滞留的行客越来越多,客栈住客们也变得暴躁,大堂每日总要发生打斗。
枣玠整日缩在房间里,听着外边刀剑相撞之声,怕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担心惹恼了其他住客而被杀害。
这等船的日子,每日都是煎熬。
他常常想,若是在阳安之时,他选择回濯阳,此时一定正安安心心做着胭脂。
至少……不用像如今这般,提心吊胆又居无定所地过活。
至于张涣……他知想了也无用,索性不去想了。
如今走了这般远,张涣寻不到他,他也回不去了。
走到此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他此时只想快些到新淦。
可到了新淦,他又要寻屋子、做胭脂……
过着与他在濯阳一般的日子。
他尝了张涣给予他的甜头,便再难回到那索然无味的日常中。
那人不在,他上哪儿去都一样。若不是过所上写着新淦二字,叫他就地过活也无所谓。
过了几日,他终于排到了船票。
上了船,他又心生退意。
他竟不想去了。
或是去不去都无所谓,只是他卡在这半途,不得不去。
看着大船缓缓离岸,他终是没有勇气跳到岸上,潇洒回去。
他知道他还是得去的。
顺着长江,经那彭蠡泽进入赣水,便能抵达新淦。
夏日水急,两日便可。
到了之后,他要做什么呢?他做什么都仿佛无意义,不过是在死亡之前找些事儿来打发时间。
他的一生,就该如那灰一般毫无光彩。
枣玠站在船尾甲板上,看着因上游暴雨而变得混浊的江水发呆。
他见岸边有人在挥着旗子,冲他大喊着。
他看不清那人身影,也听不清那人呼喊。
恍惚间,竟以为是那傻小子来找他了。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告诉自个儿莫要再做梦。
他这一路上,认错了多少人。那惊喜落空之感,又叫人多么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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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河流多且宽,城县大都沿河而建。
张涣骑着驴,顺着汉江一路南下寻人,总算在七月中旬抵达江陵驿。
江陵毗邻长江,此处有那云梦泽做蓄水池子,水灾在此处并不易发生。
张涣便想要乘船沿着长江东去,那码头船夫却朝他连连摆手:“上头不让开了。上个月突发大水,下游翻了几艘客船,不知死了多少人。”
张涣未曾来过南方,不知南方水文,那船夫又对他神秘兮兮说着:“往年这下游都不出事儿,今年不知怎的,船就翻了,莫不是那妖怪作祟,要吃几个人去。”
张涣自然不信妖怪,只是他不识水性,知道一旦沉船他就是死路一条,便也不敢冒险,老老实实牵着驴走了。
他以为枣玠此时已寻到营生住处,便没有将下游沉船之事放在心上。
却不知枣玠上月经历那九死一生,又平白生出多少麻烦事儿来。
第44章 一刻
那日上游突降暴雨,江上狂风大作,掀翻了客船。
好在当时接到岸上指示,船已临近岸边,不少船客借着水流冲到岸上。
有尸体,也有奄奄一息之人。
江夏、庐江、豫章三郡立刻开仓放资,接济落难百姓。
豫章太守杜琰更是亲临柴桑,指挥百姓防汛抗灾。
这日,他到那临时搭建的医棚慰问伤者。那医棚简陋,地上血脓混在一处。
杜琰不禁掩口皱眉。
柴桑知县在一旁连忙说道:“大人不必进去,在此处看看便好。”
杜琰心道这与民同苦的形象可不能毁了,若是不做足样子……
这般想着,便硬着头皮进了医棚。那柴桑知县也只好跟上去。
毕竟是平民出身,杜琰对百姓之苦更能感同身受。他见此处哀声遍地,虽心有不忍,但拨付财政有限,大部分都用去加固堤坝,实在无余钱修筑新舍。
一人缩在角落,盖着一层毯子颤颤发抖。
杜琰瞧见那人有些面熟,便问身旁的柴桑知县:“他可是病得厉害?”
柴桑知县答道:“他已醒来七八日,却因那随身行李都被江水冲走,不知该去往何处,便滞留于此。”
杜琰应了一声,只道那人是害怕,便要前去安抚,做足那爱民亲民的派头。
可那人拉着毯子遮住脑袋,更缩成一团。
杜琰握住他捏着毯子的手,亲切说道:“你有何苦痛,可与我说说。”
毯子下的身子对他十分抗拒,杜琰也觉得尴尬,只好起身离去。
等出了医棚,他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