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一整年和尚敲木鱼般的日子,方孟庭被妹妹方芸生拉硬拽地去赴了一场春日宴。
漓江畔的这场盛宴风光无限,不仅集齐了众多朝廷要员,还有那一年高中的新科进士。据方芸说,父亲要从中为她挑选一位如意郎君。她自小就不喜欢任人安排,于是换了一身男装,决定亲自去漓江宴凑凑热闹,还顺带捎上了她那位阅人无数的二哥。准确地说,是阅女无数。
但是方芸并不在意,她觉得无论是男是女,二哥的眼光肯定错不了。
临近春末,沿岸满是蓬勃的绿意与缤纷的花色,花下铺陈了一长排宴席,席间佳肴飘香,穿着各色华服的人正相互敬酒,嘴里卖弄酸文,看似高山流水,心中却藏着弯弯绕绕,不是在攀关系,就是在物色心腹。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寻觅心上人的方芸,正兴致高昂地到处张望;还有一个是失去了心上人的方孟庭,看起来意兴阑珊,和这热闹的盛景格格不入。
久居深闺的少女难得见到这番场景,跟山里人头一回进城似的,一双好奇的眼睛流连在绚烂的春光和畅谈的人群之间,最终落在了一匹踱步而来的高头大马上。
身着红色官服的男子翻身下马,席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顿时停了下来。
“二哥,快看!”方芸扯过方孟庭的衣角。
方孟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明白了众人哑然的原因。
虽然只能瞥见远处一个身形轮廓,便已看得出下马之人非凡的气度与风华。谁知还未等他细看,这位新科进士居然大剌剌地略过了一众高官贵胄,径直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一袭赤色锦袍步步逼近,身旁的方芸心跳加速,不自觉攥紧了方孟庭的衣角。
直到看清了这人的面庞,方孟庭瞬间生出一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在漫长的一年中,这张脸就像是深深刻进了他的骨髓里,哪怕喝了孟婆汤都难以忘记,无法排解的相思与痛楚纠缠在心中。
此刻这一幕才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被狠狠戏弄了,他甚至能从眼前人的面无表情中看出一丝戏谑。
不过方孟庭是骂不出口的,一是碍于面子,二是实在舍不得。仿佛自己只要多看那个人几眼,就变得心猿意马,顺带心中的怨气也莫名其妙地消了下去。
"幸会幸会,在下刘承德。"王修恭敬地朝席上一行人作了个揖。
“套上一身官服倒是人模狗样的,连名字都改了。”方孟庭心中白眼快翻上了天,要不是担心把自己给搭进去,他恨不得当场揭穿这衣冠禽兽的断袖之癖。
寒暄完毕后,王修忽然转向了方孟庭:“孟庭兄,我们又见面了。”
方孟庭心中一抖。
“二哥,原来你们认识?”方芸道。
见方孟庭不言不语,王修嘴角挂起一缕浅笑,从容不迫地对方芸说:“在下去年有幸和孟庭兄见过一面,还记得那日在床上......”
方孟庭吓得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掌心触到柔软的唇瓣,不禁又想起元夕那夜的颠鸾倒凤,于是极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回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方芸:“床上?”
王修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方孟庭,慢悠悠地回道:“那日在东湖的游船上,我有幸与方公子见过一面。”
“原来如此。”方芸没再追问。
此刻的她正满心欢喜地想着如何与父亲提起婚配之事,像刘承德这样风度翩翩的良人,可不能被别家小姐抢了去。当然也就没注意到一旁的方孟庭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未来的夫婿。
王修迎着扑面而来的怒意,露出一个极其委屈的表情,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方孟庭,看得他整颗心又酥软了下来。方孟庭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栽在这个来路不明的混球手上。
方太尉最是疼爱这个女儿,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于是没过多久,化名为刘承德的王修便成了太尉府的座上宾。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到了眼前,反倒让方孟庭有些犯怵,他想方设法地躲开王修,连日常的寒暄客套都能省则省。
在漓江宴上见到王修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比起当年的风流韵事被公之于众,更让他担心的其实是内心情感的失控,对于他来说,王修就像一个惑乱人心的谜团,随时会将他卷入未知的漩涡。
只是方孟庭没发现,当他躲瘟疫似的避开王修时,王修的脸色也一天天沉了下来,就像那暴雨前堆挤在空中的墨云。
晌午过后,方太尉得空大摆筵席,宴请同僚与门客,还将他的几个儿子也一并叫上,以便结交朝臣,为日后扩充家族势力埋下根基。
好巧不巧,王修的座位正好被安排在了方孟庭身边
。
方孟庭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离场。此时,一个丫鬟忽然从身后递过来一方帕子,塞到王修手中,对着他耳语了几句,随后轻手蹑脚走开了。
方孟庭认出这是方芸房里的丫鬟,忍不住歪过头看了眼帕子,只见上面用紫红色丝线绣了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