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混沌一片,万物不辨。
俄而一点黄白自云隙处透出,微光泛起,远处清森渺远,然而尚未照到山里,近处仍是一团灰黑。
暗淡背景里,黑松嶙峋,松针尖竖,似无数从地底伸出的爪指。
蓦地,一白手抚上,摘下一丛,幻成数根短梅枝,别在腰间,好冲淡这长裙蓝到近黑的肃杀之气。
想想又觉不妥,幻成一身红底蓝花裙。
待最后一朵别好,拽拽下摆,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探,望向山道。
三百九十日。
他与她,竟一年多没有见面。
哪有这样的夫妻。
潘玉苦笑,本就面无血色的脸,更白上一分。
山间多风,松涛声自山脚隐隐传来,朦胧得仿佛情人耳畔呢喃,往昔床笫间,张柳也爱这般,对自己耳边低语。
不由心神微荡,一个用力,差点扯坏手中梅枝。
好险,官人说最爱看我戴这花,我要让他亲手为我戴上。
山道间渐渐传来人声,眯眼细瞧,手挎竹篮,肩背包袱,是附近乡民,三三两两,上山顶永福寺,为家人祈福。
官人呢?官人快来了吧。
昨日,潘玉去张柳现在的住处寻人,奈何扑空,问邻人才知,张柳明日要去城外永福寺为夫人祈福,因路途遥远,一早出发。
耷拉的嘴角慢慢扬起。
我没有救错你。
牙关紧咬,浑身发颤,脸时青时红,胡话不断,寻医问药都是摇头。一日日下去,张柳躺在床上,就如散页的书般,一点点变薄,最后竟像一张纸,飘在床上。
那日,张柳高烧刚退,正睡得平稳,连胡话也不说。潘玉衣不解带,睡在床旁卧榻上,侍女秋儿进来,俯身附耳道:
「小姐,门外来个游方僧人,说能治相公的病!」
潘玉一听,缓缓起身。此前已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这人也许又是一个骗子,也许真有法子,无路如何,还是先见见吧。
尚未走两步,就听门吱呀一声,隔帘只见一双黑布鞋踏进门槛,蓝僧袍站在门口,合十颔首。
潘玉一惊,刚皱眉想问怎么擅自进屋,下一秒,蓝僧袍闪到床边,手搭脉,沉声道:
「若是再不救,这位小相公,活不过今晚子时。」
潘玉心口一跳,返身奔回床边,只见床上人脸又通红烧起,呼出的气,都灼人不已。
顿时六神无主,哀唤道:
「相公!相公!」
张柳只一味闭眼吐气。
潘玉转身,朝僧袍跪拜道:
「求大师救我相公!救救我相公!」
说罢,抬头哀望僧人。
见妇人面容,僧人一怔,眼中瞬间闪过狂喜,又消失不见,唤过丫鬟扶起潘玉坐下,才开口。
「不难,只缺一味药,夫人若愿给,自然有得救。」
「什么,我愿意!」
「夫人的心。」
潘玉一愣,连正在倒茶的秋儿,都惊得把水倒在僧人衣袍上,急忙连声道歉,准备擦时,僧人手一挥,水迹不见。
两女子星眼圆睁,知道遇上高人无疑。
潘玉立刻让秋儿取好茶来。
秋儿一走,潘玉还未开口,就见僧人双手结印,往周身点了几下,顿觉安静许多。
潘玉一惊,有些戒备,僧人见状笑道,
「还没说到正题,就这么胆小,你和她一点不像。」
潘玉刚要呼救,就被僧人一拉,正想呼救,却昏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已身处一处山明水秀之地,一男子站在前方。
潘玉扬声问道,
「你好,请问这是哪里,我怎么——」
话音未落,面前男人回过头,潘玉一呆,正是刚才的僧人。
男人怀里抱着一只鹤,鹤眼紧闭。
随手化出桌椅,示意潘玉坐下。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听我讲完,你相公自会得救。」
男人望向白鹤,怅然道:
「这是我妻,我们是鹤妖,相依为伴数百年。那日我不在家,她被歹人骗取妖丹,三魂七魄失了一半,我就化作僧人,四处行走,一面寻救她法子,一面广结善缘,希望能为她积福。寻了几年,也找不到法子。」
没想到妖也痴情如此,潘玉动容,耐心静听。
「今日路过府上,感应到虚弱魂魄,便想施救,哪想遇见了你,你们不仅长得一样,连Jing魄也有八分相似,我想到一个法子,如果你愿意,你相公能活,我夫人能回来,你失了心,也不会死。」
一听此话,潘玉立刻急道:
「什么方法?」
「养魂。你们魂魄相似,不会排斥,心一拿走,我就把她残魂移到到你心口,用你身体养她残魂,直至长全。事后,我会为你寻来一颗新心,你自然能回到你相公身边。但有几件事你要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