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返程途中,天色渐晚,午后下了一场雨,道路shi滑。喻计程仍将车开得很快,闻橪在电话中说会与好友在某私人茶馆喝茶,她若赶得及时,正好可以接她吃晚饭。
不巧进城后还是赶上了堵车高峰,喻计程打开电台,听主持人播报着哪个路段车祸,哪里将有120路过,换了个频道,是一男一女正在闲聊酒桌文化,女主持人抱怨自己在职场遇到过的各色奇葩劝酒,男的假装共情,捧哏一样不时穿插两句,哎呀,怎么这样。
喻计程从座位上立起身子,突然想起,自己的的确确,是见过闻橪的。
在她还叫做纪程的时候,闻橪已是家世加持下小有名气的年轻导演,人人见到都要吹捧两句。而从导演系转行出道、与父亲赌气交恶的自己,则全然籍籍无名。
一次饭局上,两人恰好坐在同一张桌子,身旁一众男性喝的欢跳,尤不尽兴,开始灌起作陪的年轻演员来,闻橪背景深厚,却也不好拂人面子,只是轮到纪程时,突然目光扫过她一眼,说了句,她就算了。彼时喻计程杯子已经端了起来,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再没灌过她酒。
车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将她拉回现实,喻计程怔了一下,发动车辆,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点对闻橪的印象也随之驱远。她那时什么样子?一定年轻得不像话,可自己为什么毫无印象?真的是她吗?而非记忆偏差下的错误认知吗?
这样想着,似乎时间的流逝突然慢了下来,眼前阻塞的交通在这种时差下变为了正常的节奏,她开着小车晃晃悠悠,从过程到终点都是享受。何必多想呢,等见到闻橪问一问,一切都会有答案。
茶馆里,闻橪和朋友聊了很久,又为他倒了一杯新煮开的茶,谢对方此前帮她制作喻计程那部片子。两人认识多年,朋友八卦心思上来,也不避讳,询问她跟何偌柏是否真的已经分手。
闻橪失笑,大赞他消息灵通,分手已过一年多,终于得到消息。
桌上手机亮起,闻橪拿起来看,是喻计程报备自己就快到了。她笑笑,转而看见更早时候自己开车时错过的一条消息,喻计程发来一张自己镜头的截图,满脸泥泞,眼神恓惶,还直言这造型很美。
闻橪心里觉得有一点可爱,又猛然想起,她终于知道在哪儿听过纪程这个名字了。
与何偌柏分手那天,她看了一部国产恐怖电影——准确来说,也不能算看了,只是随便打开一部任由它播放罢了。这片子在某评分网站上一片骂声,而那里头有一个演技很好的小配角,演员名字似乎就叫纪程。
闻橪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嘲笑喻计程倍速看电影,自己只播不看,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连忙搜了搜那部叫《诡眼屠夫》的恐怖片,发现竟然真的是喻计程刚出道时的作品。
对面朋友还在喋喋不休:那就赶紧move on,换下一个。哎,你找我给那个喻计程做的电影,她怎么样?
闻橪当然知道对方言外之意,看着手机屏幕上纪程的演员介绍,却只是不自觉笑着。照片应该比较早期,她比现在要胖一些,眉眼间也没有那种雍容的沉郁。
这是十几年前真实的喻计程,从那个小小的恐怖片龙套开始,她就一直有自己的志满与方向。不在此处,也不该在他人佐餐的闲话里。
所以,即便是好友,闻橪也只装作随意笑笑,对他说,她就算了。
喻计程短短一天之内,连续听到两次“她就算了”,虽然前一次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对比之下,却俨然造就了更大的失望。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才敲门进去,同喻计程和她的朋友一一握手,笑得得体又疏离。
朋友听了闻橪方才的话,自觉这两人关系一般,专门制作片子大概也是简单的利益牵扯,于是对喻计程愈发客气礼貌,没待多久便起身告辞。
奔波大半天,闻橪猜到她大概中午就没有吃饭,当包厢里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忙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在茶馆先垫一点。
喻计程只说很渴,一杯杯喝着小炉灶上冷掉的茶,只怕动作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问闻橪些不妥的问题。这些问题在来时路上曾被她归入不必多想的范畴,而此刻悉数得到解决,当下,未来,永永远远的以后,都不再有多想的意义。
她放下杯子,真正轻松地笑了出来,对闻橪说,我爸的事都处理好了,这段时间真谢谢你。今天正式记起自己身份,我要带你去南京最地道的地方。
那天,乃至后两天发生的事,喻计程后来都不大记得清。好像与无数个悄悄溜走的平淡周末没什么不同。她不想承认,自己总是以过度的热情去加速生命中某些必然成分的消失,在凭空消耗了可持续性之后,又以受害者的姿态默默远离。而这一切,漩涡中心的人们永远不会知悉。
她让团队转发祝贺了姚清清夺得影后的微博,两人一来二去,对话越来越造作。喻计程终于又回到了那条,安全而又乏味的正轨,且不无失望地发现,少了几根枕木,并不会影响这趟旅程中主流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