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生,起床了吗?记得把你弟弟一块叫起来。”
停在过道前的曲铭澈交错着双手,显得束手无策地看着在餐桌忙碌的姨母。她抽空回头望了一眼,才惊醒似的把曲铭澈推到桌子前,无奈笑笑:“唉,我总是忘记……”
她做了手擀面,细薄的面皮淋上自制的rou酱和芝麻油,咸甜爽口,是兄弟俩偏爱的口味。曲铭澈吃着这作为早餐显得尤为丰盛的美味,很安静,没有多说一句话。
去上学之前,姨母摸了摸他的轮椅:“还够电吗,不要像上次一样,半路没电了还淋着雨回来。”
“我前天充的电,够用的。”他抱上书包,在司机的帮助下钻进后座,姨母还不放心,从车窗塞了一盒酸nai给他,才和他道别。
轿车摇上窗户,缓缓驶在周一清晨拥堵的车流之中。在等待红灯期间,几个骑单车,和曲铭澈一样身着藏青色校服的学生从他们面前的人行道穿过,很快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
兄长离开家的第六年,曲铭澈考取县上的一所公立高中,从那开始他暂停了多年的学业。
这个学校并不出名,可以说是每年高考都出不了几个上线一本的学生的“不出名”。不过平庸归平庸,曲铭澈的同学都是热心的性子,虽然说一开始看见他的轮椅多多少少有点好奇,会开一些玩笑,但如果他要去哪,或者需要打饭,都会有人过来帮忙。
曲铭澈是压线考进来的,这一年里非常用功,还主动要求坐在讲台旁边的位置,每天埋头苦学。比起班上的其他孩子,他更腼腆,那些同学喜欢下课打闹,在走廊上蹿下跳,他则一个人规规矩矩坐在教室,把试卷的几处弄不懂的题目反复演算,直到做对了为止。
但是今天做题,曲铭澈一直有点走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集中不了Jing力,早上吃下的两份手擀面消化了,现在肚里空空荡荡,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下午放学,帮忙把他背下楼的男同学拍拍他的肩膀:“我还要打球,你一个人去校门没问题吧?”
“没事,你快去吧。”为了答谢,曲铭澈把自己没喝的酸nai给他,对方爽朗地笑了:“还是你喝吧,你看起来真瘦,像初中生一样。”
曲铭澈执意要送,对方却跑没影了,他们班男生好像要参加年级球赛,每天放学都会去训练,一个个人高马大,曲铭澈跟他们比起来,的确不像同龄人。
甚至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他低头摆弄轮椅的Cao控杆,向另一栋教学楼晃去。
他知道,顺着面前的斜坡直行,在一楼走廊的尽头,有几间宽敞的琴房,那些学音乐的学生就在里面练琴。
因为几层台阶的阻隔,他过不去,只能在远处张望,尝试捕捉几声细若丝线的古典乐。应该是萨蒂的曲子,他记得每个和弦的位置,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触摸过琴键了。
没有勇气,他甚至连钢琴踏板都踩不到。
他忽然感到一股难言的失落,跟早上坐在餐桌,面对对面空荡荡的椅子的感觉一模一样。他按着轮椅的Cao控杆,一点点退回去。
轮子转了几圈,脱力似的停在斜坡前的几米处,不动了。曲铭澈低头捣弄几下,它似乎没电了。
他弯下腰,试着去拨动身下的两只轮轴,费了一番劲,怎么都没办法让自己爬过那斜度其实并不大的陂。很快,他放弃了,头依旧低垂,挨着膝盖,像雨中无依靠的小树。
轮椅缓缓从陂上滑下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一阵轻缓的风拂过,曲铭澈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陂对面,他抬头,迎上一个陌生而友善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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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铭澈后来才知道,那位恰巧路过,帮助他的男人是给音乐生上课的钢琴老师。
他年纪有四十多岁,却像三十出头的人,一身长衫平整没有褶皱,看起来就像书中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曲铭澈印象深的是那人和蔼的目光,仿佛听着他讲解弹琴的技巧,就能被带入琴声的世界里。
曲铭澈不会去弹琴,只是呆在琴房的角落,听那绅士般的男人耐心指点他的学生。他偶尔也会被邀请过去,去纠正听到的琴音中的错误。他总是能准确无误地说对,也因此受到夸奖。
他喜欢被宽大而温暖的手掌抚摸头顶的感觉,懵懂中又有隐隐的开心。他开始频繁地去琴房,每天下课放学,甚至午休时间,踏不上台阶没关系,那人会耐心地搬起他的轮椅,一步步带他过去。
应该算是朋友吧。哥哥走了之后,曲铭澈就再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他的轮椅仿佛一座冰冷的城堡,把他阻隔在正常人的生活之外,他寂寞了很久,一个人努力,一个人入睡,他缩在自己的世界,被无尽的沮丧和失落扼杀对前途的信心。
那人对他说,你不用自卑,不用否定自己。
那人对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他渐渐动摇,试着去触摸钢琴,试着诉说一切,他的近况,他的腿,或者那个离家而去的冷漠兄长。他就像第一次付出真心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