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又是好几日没能出得门来,今日趁着贺铭上朝后要议事,又要去两宫请安,难得放了个风,不似以往总是朱紫颜色,华服美饰,着一身淡青色罗衣,别了根玉簪,满绣竹叶的深青色腰带勒出细细腰来,一枚圆满玉佩拴着朱红混金丝打出的络子。素淡装饰,衬出一张脸儿如白玉般,就是一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凤眼耷拉着,眼下还晕着些青黑,满是倦色,形容真有几分憔悴,往罗汉床的一侧倚了,便以拳抵了唇,打出个呵欠来。
午后阳光还有几分炽热,还好这茶馆外桂树繁茂,凉风习习,不致闷热。
陈之宁一见他,便连声哎哟,靸着鞋,硬是要挤着和镜郎一道坐,没规没矩的,一只手拈着他下巴,左看右看,又夸张地啧啧连声。
“怎么搞的,你亲哥回来也害病,亲哥走了表哥回来,也害病,你这俩哥哥,是瘟神疫病啊?这得黏的你多近啊?”
陈之宁口无遮拦,身后的铜豆都觉得不对,轻轻咳了一声,镜郎却是神色恹恹摆了摆手,舀了勺樱桃冰酥酪。
才进春日没多久,第一拨樱桃却已供上了案头,色作淡红,每一枚都足有拇指大小,端的是圆润光滑,光可鉴人。达官贵人吃腻了鲜果,便花样翻新,做出种种甜品来。井水湃过的红润浆果隐没在冰制羊ru山中,又浇了滤过的蔗浆,已是半融,却正好入口,消暑解渴,甜润非常。
陈之宁轻轻抿了一口玫瑰茶,只盯着镜郎,红润的薄唇一张一合,一勺一勺吃个不停,最后舌头一卷,将那枚小巧果子咬进口中。
“这天还凉着,你就吃上冰,不怕闹肚子?”
“可别说了。”一提这个,镜郎就满肚子火,“表哥也不知怎的,哪儿学来的管家婆习气,絮絮叨叨,说什么‘起居有度,饮食有节’,非要我亥时睡,卯时初刻就起,我起不来,他就……”
“就怎样?”陈之宁满脸八卦,凑上去问,镜郎却是一顿,耳根一红,不肯再往下说了。
那日被贺铭抱回去后,两人面上倒是寻常,仿佛无事发生,甚至还要客气几分,等到夜里,贺铭便借口秉烛夜谈,要么就偷偷翻了窗户进来,好好一张黑黄檀雕花四柱床,简直有摇塌之危。晚上叫他折腾得那样晚,如何起早?起不来,又成了训斥的把柄,这人还掀了他被子,上嘴便啃。偏生到了大庭广众下,还摆出那么一副“为你好”的长辈样子。
他接过青竹儿捧上来的青瓷莲花碗,一气儿把冒着白烟凉气儿的绿豆冰雪凉水喝了大半,仍没气平,气哄哄地拍了拍桌头:“早起……这就罢了!他还不许我吃东西,什么生冷辛辣,但凡沾了寒凉两个字,一概不许,总之,旁的也罢了,连吃盏冷酒都不成……眼见着这日子一日日热起来了,他又要待到七月才走,要我怎么过!偏母亲还就听他的……这样下去,简直就和林纾一个德行!”
陈之宁抚掌大笑:“别是咱们七殿下多少年没过过好日子了,见你这一副纨绔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存心整你吧?”挨了镜郎没好气的一个白眼,陈之宁也不着恼,拉过他的手来,用指腹轻轻搓着细白的手腕,却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虫咬出来似的肿痕,手下又是稍稍一停,面上仍是笑yinyin地。
“春光甚好,难得你从牢头手下溜出来了,我带你去春日宴上赏花,吃冰点好不好?”见镜郎面露犹豫之色,他就笑着赶上话口去,“怎的,就这般离不开七殿下,还是怕他回来寻你麻烦,打你屁股?你怎么闹得和个小媳妇儿似的——”
“啐!”镜郎当面就啐到他脸上去,陈之宁也不恼,拿袖子一抹脸,涎皮赖脸,往他脸上没轻没重亲了好几下:“我的乖乖镜郎,你不在,那些个人都没意思,木头似的,就当是我求你了。”
镜郎没好气地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叫我声爹,我才疼你呢。”
“我叫爹可不稀罕,有本事,你让太子也喊你声爹?”
“呸!这话,在你长姐面前说去。”
镜郎作势要踹,陈之宁就揽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一抱。平日里打闹搂抱惯了,一贯的互相揉搓,镜郎就往他身上伏下去,贴着他额头,用力一顶,嗅到他颈项间一缕香气,如兰似麝,幽微却绵长,萦绕在衣袍上长久不散:“你身上是什么香?九娘新合的?”
“你这狗鼻子。”陈之宁拈起腰间的一个绛色香囊,往镜郎怀里塞,绸缎凉滑,蹭开了他轻薄的衣领,露出一痕雪白的颈项,痒得他往后躲,又叫陈之宁护着腰抱回了怀里,“怎么样,乖乖,跟了哥哥去吧?”
“那雪泡梅花酒……”
“好乖乖,莫说梅花酒,我让九娘亲手调了凉水荔枝膏,我来喂你。”
“谁要你个大男人来喂,经了你的手,这汤茶还能变得更甜?”
“那是自然。”陈之宁笑嘻嘻地,端起自己的茶来,喂了镜郎一口,“七殿下且回不来呢,我听我爹说了,没准又要打仗,今儿朝上又议西南土人,那什么族闹出来的事儿,你亲哥才去了不是?连递十三道状子,论的是这什么,强抢,盘剥,什么茶,什么,土司的女儿,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