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顶着沉重凤冠的身躯趔趄一下,摇响了满身的珠玉,是天底下最富丽的声响。可段氏像是再承受不住这些重重的荣耀,泪水一行行地溃出来,
“殿下!”童立行猛呵一声,心有余悸地掣下他的手,“圣命不可违抗,有什么冤,等见了皇上再说,且先让他们搜吧。”
“好、好啊,”赵穆由一海宽的黑檀案上跺出来,冷静的声息渐渐点燃了烧天的怒火,“朕还活着呢,他就盼着朕死了,这就是朕的儿子!还有童立行!他就是这样儿给朕教导儿子的?连禅位诏书都替朕拟好了,还真是为君上分忧啊。那朕这个天下,是不是也要让给他们来替朕治理啊?!”
“天下迟早是他的……,他真这么说的?”
旋即由陈大人传令,几千兵马如浪潮涌入,缓缓在太子府内铺开。一番兵荒马乱直搜查到暴雨骤急而下,复疏细而收,浓云散开后,剩一片无星无月的夜空。
白玉卷轴在地砖上磕出清脆的惊响,随他的暴怒,上百只灯烛俱颤。几位大臣伏跪下去,踞蹐地等待着天子判决。
圣旨由那位年过花甲的陈大人缓缓念出后,赵敬已被那言简意赅的一百来个字砸得头晕目眩。稍刻,两只涣散的眼重新聚起惊恐的光,直指三个气势凛然的钦差,“你们胡说!我怎么可能有谋逆之心?一定是有佞臣诬陷!我要去见父亲!带我进宫去见父亲!”
“臣等不敢欺瞒陛下。”
他用翻云覆雨的手随意截断了她正在施行的大礼,“你要是来替太子求情的,那便免了。你生出来的好儿子,竟然敢做出这等为臣不忠、为子不孝的事儿来!”
可令他没料到的是,他没有时机去沉,一场风波骤然随着太子府一名内侍官的到来扑朔而至,“殿下、殿下不得了了,小宋将军与中书门下陈大人、范大人一同带兵,将咱们太子府围住了!眼下几人正进府来,说是带了圣上的旨意,请殿下与童大人到前厅听旨!”
赵敬猛地蹿起,揪住他胸膛前一片暗红的朝服,瞪圆了赤红的眼,“你们这是欲加之罪!我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迟早是我的!我何必生什么谋逆之心?!”
手年轻挺拔的身姿。或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金相玉质的皮貌算不得什么。可他仍旧羡慕他的年轻的皮相和与之并进的无限精力。他不知道宋追惗何时才会老,正如看不透他剑戟森森的城府。
“太子说……,”负责抄捡的陈大人直起半身,将几个字将吐未吐地悬在嘴边。窥见赵穆凛然的目光射来,才将嗓音放低一筹,“臣等抄捡之时,太子殿下说‘这个天下迟早是我的,我何必生什么谋逆之心’,又一直在嚷冤枉。”
童立行心内顿觉大厦将倾,却仍挺直了腰板,“眼下还不晓得是个什么事儿呢,先去领旨再说。”
“传朕的旨意,”赵穆踅回案后,将中书门下几位大臣怒睃一眼,“叫宋相也不要想着避什么嫌了,他避嫌去,这一堆事儿谁来替朕分忧?就让他参与此案,拟旨废赵敬太子之位,暂幽静于府内。他要喊冤就让他喊,私拟诏书、与江南富庶之地各州府衙门密信往来,还叫他们献贡纳税,他有什么冤?他要这些钱做什么?去问问他,是不是等着哪天用来收买人心、招兵买马逼朕的宫啊?!你们去查,给朕把上下一应官员都给朕查清楚,该杀的杀该罢的罢,告诉他们,我朝人才济济,不缺他们这些逆臣!效忠太子?朕还活着呢!……还有童立行,给朕抄他的家!”
“陛下息怒!”
即使老得如他这样发须半白、已经不相信任何神佛的男人,也一万次地在心内向神佛祷告着千万别是什么坏事,但当他在厅上望见宋知濯那张含着诡笑的眼,心内亦开始发起虚。
“太子还说了什么?”赵穆不疾不徐的声音想起,余音绕梁,荡响大殿。
良久,他才侧目望着身边的年轻人,“殿下要记着,凡事要沉住气,只有沉得住气,才能找到敌人的破绽。”
很快,几位朝臣退下,皇后段氏错身进殿。所有的侍女内官都被遣退到殿外。空而旷的金齑宝屋内,只有赵穆冷漠的眼,用至高无上的皇权睥睨着这一个女人越来越枯燥的面上,绝望的泪痕。
二人骤惊,赵敬更是趔趄一下,扶住身侧一根褐色圆柱,慌乱地掣着童立行衣袖,“老师,宋知濯领兵前来,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儿,老师赶紧想个法子怎么应对!”
所搜捡出的几样证物连夜被呈放在皇城的大殿内,四面八方的烛火照着无所遁形的一场“谋逆”。赵穆阴鸷的眼盯着手上的“诏书”,每扫过一个字,眉心便锁紧一分。直到将尾处的“太子皇长子赵敬,持重仁德,孝义有加,著继朕之位,布告天下,咸使闻之”看完,见其赫然拔座,将一卷细绢怒掷于殿堂中。
墨云浓聚,楔进来暗闷的一片光,照着赵敬面上灰败的土色。却在宋知濯脸庞凝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太子殿下,臣等不过是奉命前来,您要见圣上自然无何不可,只是也该让臣与二位大人一同遵旨办完事儿再说。殿下莫急,不过是搜宫,搜不出什么,自然能还殿下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