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缓缓揭开,一片斑驳的碎光跃到梁上,像散落的金屑,炫目璀璨。童釉瞳的眼即被锦盒吸引,捉裙站起来探头往里瞧,只瞧见一块剔透的琥珀,四四方方,倒像一枚印章。童釉瞳拿在手上翻一翻,又未见有刻字。
座上忽响起童立行爽朗的笑声,“我的乖女儿,那不是印!”随之,他拔座起来,接过那枚琥珀翻一翻,“这看着像琥珀,其实又不是,这是‘清绝尘嚣天下无双福地,高凌云汉江南第一仙峰’的三清山崖内镇着的一块仙石,据说正是因为有这仙石镇着,才使那三清山茂林葱郁,成了修仙的福地洞天。原是一个老道起出来,碰巧我当年游学救过他一名,他便送给了我,亏得它,才使我仕途通顺,做了一朝宰辅,如今又教导未来国君。”
闻听至此,童釉瞳芳目圆睁,“那爹爹拿出来做什么?该好好放在家里才是呀。”
“拿出来自然是给你拿回去的。”童立行将那块“仙石”小心翼翼地搁回盒内,踅回座上,“如今,我已经老了,官位至此,再无所求。我膝下就你这么个女儿,等我归了西,一应家财就都是你的,自然要给你。况且姑爷还年轻,他比我更需要这块仙石,你拿回去,就尽了你这贤内助之职了。”
丫鬟将锦盒交给玉翡,童釉瞳追眼而去,侧颜上鼓起一片腮,笑得春水荡漾。童立行静窥一瞬,面目被阳光照得泛黄,唇边两道深深的纹路像一张脸下跨后压出的折痕。
半晌,他虚咳两声,将盏置于茶托,一张脸略显严肃,嗓音却带着慈父的柔情,“你打小就被娇惯的没什么心眼儿,你母亲又老早就没了,我就只好又当爹又当娘为你Cao心。这些事儿原是不该我过问,但我他日西去,无牵无挂,就放心不下你。”
悲情的铺陈后,他稍一停顿,像一只急雁,遏杀流云,“你没心眼儿,我就要替你多个心眼儿。你打量我不知?自你嫁过去,姑爷就不曾与你亲近,你二人十天半月也难见一面,说到底,还是因为他那宠妾。你从前不在京城,不知道他与他那爱妾的事,可以说是识于微时、相扶至今,那种情分,又岂是旁人可别?你比不过,自然就要修好自身,哪里还成天只知道玩儿的?这块仙石你拿回去,想法子搁到他书房里去,悄悄的,不要叫他晓得。一则他年轻,不大信这些鬼神仙佛之说,要他晓得了,反要责备你妇人之见;二则,倒显得你在邀功争宠,倒叫旁人猜疑你。我这话儿你记住,他日自然有你夫妻恩爱的一天。”
童釉瞳忙点着头,晃得两个绿松坠珥窸窸窣窣响动。粉霜匀净的脸上升起一点天真的、如梦如幻。
自她走后,天色转西,童立行原坐半晌,等来了另一位客人。玉盏换成了一只靑釉盏,盏口一片碧蓝,颜色延伸至底,已是一片黑暗,像一个跌进去就无法再爬起来的深渊。
宋知远将苍白的脸皮扬起,眼睑下挂了一片浅靑,如同挂着两个沉重的什么,补全了他半讽的笑意,“亏得童大人舍得大义灭亲啊,有令千金这一助,他宋知濯的谋逆之罪便是铁板上定钉的事儿了。”
“不敢当,”童立行回以一片半暗的笑脸,“还是多亏贤侄寻来的这枚印章。也难为你,当初景王被抄,倔地三尺抄没了一应家财,你还能找到他这枚私印。”
“这不值什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而已,不过小玩意儿也能治他宋知濯的大罪。童大人,您该提点您那些地方官的学生上书参奏了,罪罪加筑,只等圣上大怒,便参他谋逆,抄出这玩意儿,他不死也得死。”
童立行睐目一瞬,垂眸望着盏口冷笑,“说起这‘大义灭亲’还是你最当得。我呢,不过是见小女跟着他受了不少罪,他日他死了,我还能向圣上求求情,将小女接回家中,这遗孀总比受活寡的强。”
二人对望,举盏相酬,半真半假的一番言辞就在半欹半斜的日光中,谋定了一桩致人死地的谋逆大案。
太阳斜照,落入东边一片支摘牗内,罩住一双徘徊游离玄色嵌玛瑙的长靴,循上,便是一片酱紫菱花纹的锦袍。
望止须臾,孙主事垂下眼继续呈报,“咱们家大nainai出来时,捧着一堆东西,大概是童大人送给爱女的礼。我也不知道里头是些什么,只是见大nainai好高兴,从前回去,没见她这么高兴过,只怕里头,有送给咱们大少爷的礼。”
“哼……,”宋追惗停下步子,坐回折背椅上,案的右边,蹲着一个宝鸡玉炉鼎,袅袅乌合,阗香满室。他撩着衣摆翘起腿,十指相插于案上,“给濯儿送礼?这就怪哉了,我与童立行同朝为官多年,竟不知他还有这样大的心胸。你找个丫鬟,去查一查她带回来的那些礼。……再往下说。”
“是。咱们这位大nainai出来后,……三少爷一个时辰后便到了童府。走的角门上进去,看那形势,倒不是头一回去的样子。”
眼瞧着宋追惗眼内一铮,闪过一丝锋寒立剑之光,嗓音更加低迷,“远儿?他什么时候同童立行攀上关系了?……孙管家,你办事不力啊,我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你竟然今儿才晓得。”
“是奴才大意,老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