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髹红一双眼,死死凝住他,裙面沉重地颠荡过来,一步一痛,短短几步似末路穷途,由一个含情脉脉的柔情女子走成了悲恸难平的怨妇,“你知不知道,哪怕你不来呢?我也算有梦可以做,我可以期盼明儿你会来,明儿不来,我还可期盼后儿,一天不来我盼一天,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大概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同我说这些?!为什么非要将我敲醒?!……”
声音亦由隐约啜泣变得歇斯底里,亸簪欲坠,松髻半垂,凌缕的发丝粘在她泪痕半干的一把腮上,不再秀色妍艳。
宋知濯居高睨住她,眸中反射她几欲疯癫的一张脸,“我来跟你说清楚,是想让你知道,你该恨的人是我,不是明珠。她从没由你手上夺走什么,你我之间,除了满嘴空文的婚约,什么也没有,你非要恨谁怨谁心里才痛快的话,就来恨我好了。”
他自蹒步而去,旋起一片衣袂,撩起楚含丹心内万丈高的怒火。她追出去,追到长廊,可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回首过来,满院的或是骇异、或是讥诮的目光,慧芳坐在高廊,搭在扶槛下的腕子慢悠悠晃着帕子。
而另一边,站着宋知书,他的眼里有什么呢?大概是嘲讽!即使他没有笑,也胜过千万人的笑声!
对视中,宋知书踅入门内,将她丢在北下的长廊,再无回首、他不敢回首。见证她的支离破碎,比眼下自己的“一无所有”更令他心痛,而比这更加心痛的,是她即使深陷囹圄梦境,也不需要眼前真实的自己。他想,他从没得到过她,反倒在一寸寸的失去自己,哪怕那个自己是一个Yin险狡诈的小人,却也曾有过完整的自尊。
恼人的秋风在这一天刮得缨枪上的红缨如一片烈焰火舌,三角战旗飐飐,齐刷刷扬向另一片雪雨风沙的土地。宋知濯在领头的战马上,左右各一副将,端正威武的铠甲下,是他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
人河两岸是另两条连绵的人河,俱是兵将们前来送行的亲人,一片泪雨潸潸下,除了黄明苑,宋知濯并无亲人相送。他在人河中睃巡一圈儿,期盼在里头见到一抹娇小的倩影,然而很快,他又暗自嘲笑完自个儿的贪心,打马前行,将繁华的京城略为一抹缩影。
缩影里,人群熙攘,明珠混在里头,双肩各挂一根粗麻绳,后头坠一辆木板车,车上不知打哪里搜罗来的一些桌椅板凳。胸前垂着两根布条缠的麻花辫儿,随她的步子沉沉摇摆。
好容易拉到一条人眼稀少的长巷中,见门口候着的青莲忙迎上来,“我的姑nainai,你这是在哪里搜罗过来的这些东西?”
二人搭手将板车上的桌椅条凳卸下来后,明珠才咧开牙笑起来,捏了半截袖口擦额角的薄汗,“我在街上见有户人家抬出来的,问了一句说是不要了,咱们屋子里除了张木板床,什么也没有,这些桌椅板凳总是要用的,我就搬借了房东大娘家的木板车拉回来了,姐姐你先收拾一下,我给人把板车先送回去。”
房东是一位算得和蔼的大娘,夫家姓张,住在巷口,这原是她家祖宅,因家中全是姑娘,二老归逝后留下这房子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便一月五百钱租给她二人。里头一个不大点儿的小院儿,一间正屋与东厢房,院中再有一颗几十年的老桃树,二房各一张硬板床,其余一应家具俱无。
去时,张大娘正捡了一筐子嗑边儿裂纹的碗碟陶罐,见明珠来便含笑递给她,“好闺女,你与你姐姐总要吃饭不是?这些东西倒别费钱买了,我捡这些将就用着,等将来嫁了人,自然有好的使呢!”
院墙上正好一株爬墙虎爬得半壁,滤了几点斑驳的光在明珠的笑靥,浄泚而纯净。她坠睫笑笑,有些腼腆地接过篮筐,“多谢大娘,回头我烧了饭,还要请大娘过去吃呢。”
张大娘臃肿的颊边有些被日头反复晒出的红痂,一笑,红痂上便撑起丝丝干纹,像久旱成灾的红土地。她扬起嗓子扭头朝屋内喊一声儿,“老二、老二!快出来!”再扭回来,搭着袖含笑在明珠脸上反复观摩,“照你先头说的,你逃荒到京城来,家中只剩你与姐姐两个,那日子可艰难呐。姑娘家,既不能在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又无田无地的,还是早点寻个可靠的人嫁了好。”
正逢屋内钻出来一个灰布粗衫的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身形佝偻Jing瘦,头上缠了一片湛青纶巾,打扮似个读书人的模样,可瞧那眉宇之间却令人不大舒服。
“娘,什么事儿啊?”他蹒步过来,一眼见到明珠,两个眼珠子就粘在她身上抠不下来似的,直将明珠瞧得垂首避目。
那张大娘在二人之间来回睃一眼,笑得更加开怀,搭在腹前的手指了明珠一下,“这姑娘与她姐姐逃难到的京城,租了咱们家的老宅子,横竖前头不远,你将这些东西帮她拿过去,顺便再瞧瞧可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帮着收拾收拾,省得你成日家弯在那屋里只知道看书!”
言及此,将明珠手上的篮子夺来递给他儿子,又指他儿子一下说与明珠,“这是我家老二,你前几日没见过,叫张长生,可不是外头那些翘脚汉,是读书人,只等明年去考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