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有令,侯月章没再被为难,还得以在客房整理了仪容。
他走之前来向师弟告别,沈玉楼借故支开了佣人,小声而坚定地对他道:“师兄,你走吧。傅逍已经开始怀疑了,我必须留在这里,继续给同志们打掩护。”
想到沈玉楼在傅逍身边受的苦楚,侯月章眼里隐约浮起热泪,年轻的面容因目光中的信念感而愈发显得有朝气。
他动容地握住沈玉楼的手:“师弟,委屈你了!党和组织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沈玉楼是半年前加入地下党的。
傅逍当初和奉系军阀联手打掉了皖系,没过多久就卸磨杀驴,又把矛头对准了奉系。
而控制东三省的张家人背后还有日本人,傅逍对日本的态度一直不明朗,日方似乎也有意拉拢傅大帅,便在傅逍与张廷树中间几番调停,将虚假的和平维护到了今日。
许是在北边待得腻了,又许是有什么别的新图谋,譬如要放弃北平政府,改投他方——傅逍突然决定南下,可是将袁大总统都吓了一大跳。
袁天元能当总统都要多亏了傅林,可惜傅林死得突然,傅逍是个没定性的,谁也摸不准他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大总统忙不迭又是送钱粮、又是加官衔的,只望傅大帅到了南面,也不要轻易改弦更张。
一到上海,傅逍就在法租界最繁华的地界置办了公馆。这宅子原是个法国富商的府邸,建筑也都是西洋样式,沈玉楼不过随口抱怨了句没地方听戏唱戏,傅大帅就当真另给他新起了座戏台子,外带一个中式小花园,专门用来金屋藏娇。
侯月章就是那时候借着修戏台的由头,混进傅公馆找到了沈玉楼。
也是机缘巧合,那春华班班主总干些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腌臜事,终有一天惹了众怒,被革命党给暗中革了。侯月章恰恰赶上了好时节,是被解救的困难群众,他想起自己那可怜见的小师弟,当即决意投身了革命事业。
组织让他继续以戏子的身份活动,他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多方奔走,总算在傅逍来沪时找到了机会,解救沈玉楼。
沈玉楼在傅大帅一掷千金为自己修起的戏园子里,与师兄执手相看泪眼。
侯月章本在那时就能救他逃走,但沈玉楼听师兄讲过那些美好而伟大的革命目标后,心中却陡然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他要留在傅逍身边。
若他借此机会逃走,固然是脱离了苦海,但那不过是一时的快活。傅逍手眼通天,只手就能搅弄风云,会不会派人捉他回来是一说,将来他们还能不能轻易接近傅逍,就是另一说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机遇最多的地方。
沈玉楼自幼在戏班子里长大,何等的玲珑心思,自然晓得留在傅公馆才会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机密,为革命党传递出更多消息。
必要时,也可以玉石俱焚,想法子取了傅逍的命。
虽然傅逍待他的确极好,但那样的好,不过是对一个玩物,一只关在金笼子里的雀鸟。高兴时便逗来玩玩,不高兴时便搁置一旁,从未予过真心,也从未给过自由。
他到底是个人,也想活出个人样来。
昨日沈玉楼是给傅逍下了药,但下的只是助兴的情药,为的是让傅逍在裴宥珩床上多耽搁些时间,好给他机会去偷看傅逍卧室书房里北方驻军发来的密报。
可这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差点把傅逍给药死了,沈玉楼起初是既惊且喜,冷静下来却还有些后悔和后怕。
这并不是让傅逍死的好时候。
只要傅逍活着,局面就还能再稳下去,留给南方革命军更多发展的时间和空间;而傅逍到上海来发展,变数还多得很,亦说不定能有被和平收编的可能性——虽然这可能性极小,但总归是好的愿景。
想清楚了这些,沈玉楼忽也就觉得傅逍没死是件好事了。
傅逍一边往书房走,一边继续思考。
傅子义就跟在他身后。
他总觉得自己还漏掉了什么关键,但到底是什么呢?
等等!
“对了,昨天是什么日子?”傅逍问。
“十一月廿三。”傅子义略一思索,颔首道:“您和夫人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是了,结婚纪念日。
所以傅逍回来得早,所以裴宥珩准备了酒菜,所以他对傅逍那么温柔。
或许他也是想和傅逍修复关系的,在原傅逍留下的回忆中,他们亦曾有过一段蜜月般的好时光,只是那时日太短暂,倏然便远去了。
傅逍与裴宥珩细算起来还是远房表兄弟,一表三千里,所以一个是军阀世家,一个是富商巨贾,并没有多亲近。
在傅逍那些已经模糊了的童年记忆里,唯有裴宥珩是那样的鲜活。他只比傅逍小了一岁,同是十来岁的男孩子,却远赶不上傅逍那猛蹿的体格,还没长开的身量纤细单薄,把旧式的长衫穿得像小姑娘的旗袍。
他长得好看,举止也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