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看那个符师的眼神,与看别人不一样。
而他,也只不过是个可笑的别人而已。
他垂着头,让人辨不出眸中情绪。一手捂在心口血迹上,语气如常:“先撤回去吧,不是还要找他?”
阮清眼中终于有了波澜:“你知道他的下落?”
周衍风从没有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他替你扛了中书石上的反噬,修为应当是已经废了,而且中了鲛人泪母毒……”
他想说即便还没死,应该也不远了。
现在找个地方躲起来,怕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副样子。
可阮清却连忙打断了:“他还活着!”
她想起以前落星河闲时曾与她探讨过药理,说天下至毒能制天下至圣之物。譬如蚕丝天的制衡之物便是虎节鞭,极寒大阳,相生相克。
是以,再毒的鲛人泪也一定有的解。
于是她又加重语气补充道:“只要活着,把这天地翻个个儿,我也能找到他。”
周衍风默然。
此事已经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他觉得比起剑风伤及的创口,心中更有千针来袭,越缩越猛裂。
他不愿让阮清觉察,然后再对他生出任何能够伤到他的期待以外的情绪来。于是,强忍着挥出一道气风:“今日一别,多保重。”
阮清没料到周衍风来这一出。
她还想问问他的伤势,分出一些上等伤药来。
被这一掌推到谢晋元怀中,她来不及反抗,被拖进了退去的永夜黑雾中。
“若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希望……魔尊还能记得这个师弟。”
周衍风最后的呓语被黑雾弥散。
他近距离接触了大范围的魔气,想起一些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是仙门高高在上的剑仙。
他也曾是如此草菅人命,自视甚高的无情仙尊,也曾对他捂在心口不敢诉衷情的人因爱生恨,最终害那人被封印百年,自散魔相天地间。
还有周家门派虚渊,也曾有一道青衫身影嘱咐他:杀干净了,安在妖魔头上。
那些黑雾不过只是让他看到了冰山一角。
周衍风便好像看到什么天大的荒唐事,怔在原地良久,仰天大笑。
有什么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溢出,从晶莹剔透,变为一滴又一滴血泪。
他本就着了魔相,起初虽是因为阮清,后来,却成了他自己不愿放下的执念。
如今,这所有执念顷刻推翻,变成他的自食恶果。
白石生压在他身上的中正剑意终于抵抗不住,碎裂在侧。
于是,湖泊之上的永夜黑雾将要散尽时,满仙门都看到了周衍风的魔化。
他们看着这个数次跟随万剑宗掌门出席仙门议事的人,默然无声。
他们从高处俯视,将怜悯与冷漠写在脸上。
周衍风闭目,终于止了笑声。
于是那血泪顺着他的面部游走,写上咒文,顷刻间转为雾气缭绕的墨色。
他再开口,已然入魔:“她已经走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吧。”
第53章 裴逸,你以为能躲得开吗。……
阮清被这黑雾裹着, 退到魔界时,内心还是一片恍然。
她不知道那样的情况下,放着周衍风独自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想到那人虽着了魔相, 好歹也是仙门中人,应当没有大碍。
她放下这头,终于回过神来, 看向跪了一地的魔族子民。
她看到许多熟面孔,是当年随她征战各界, 肆意昂扬的老朋友;她看到曾经的左膀右臂——夜阑夜弥兄妹红着眼对着她笑,于是她也还以一笑。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熟悉。
包括一些她记忆里从来没有的东西。
那段陌生的记忆告诉她, 很久以前,大约天地鸿蒙之初, 世间还没有所谓的灵气。
那时, 是一种名为“元气”的东西混沌一团充斥天地之间。
后有修行大能开天辟地,于是, 世间除人界又化为仙魔妖鬼,元气散落在除鬼道之外的三界,渐渐变了模样。
直至无人知晓元气时, 它成了只存在于上古传闻中的混沌鸿蒙。
……
阮清知道, 魔界生来就没有光明。
永夜夺走了他们在日光下畅意来去的权利,却也赐给夜摩天之上的魔族非同凡响的能力。
他们身在魔界, 无可匹敌。
尤其其他各界修者若是进了夜摩天, 便会成为魔族的猎物。
鼎盛时候, 他们可以肆意夺取误入修行者的修为, 剑术,所有生前印记,都会尽数纳入魔煞印记中, 变成自己的东西。
因而,纵使当年众人恨得再牙痒痒,也不敢有人越过浮天水送,追到魔界,叫板这群狂徒。
修者怕死,更怕变成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