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启二十一年,龙驭宾天,遗诏传位于太女彼姝,次年改元至徽。
至徽元年,腊月十三,天降大雪,大正宫一片银装素裹,雪粒子撞在窗扇上,激起一阵扑簌簌的轻响。子夜时分,老内侍安寿蹑手蹑脚行至女帝拔步床前一尺处,垂首轻声唤道:“陛下。”
彼姝向来浅眠,早在安寿入内时便已觉察,闻言也不睁眼,只隔着帐幔含含糊糊应道:“大伴何事?”
安寿踌躇着,字斟句酌道:“平西王家中姬妾前日临盆,可孩子刚生下来,母女二人便被王妃灌了药当场毒死了。那姬妾还有个儿子,已在永宁门外跪了整整一日夜,来往百姓都瞧着,现下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还请陛下拿个主意。”
彼姝登时睡意全无,忙起身披了衣裳道:“为何现在才来报?”
安寿道:“平西王府后院本就是一团污糟,永宁门侍卫压根不识得那庶子,他跪在那又一言不发的,侍卫便未曾理会,直到那接生的稳婆将个中原委到处传扬,这才急急来报。”
彼姝默了默,忽地舒展眉目轻笑了声,双手垫在脑后仰躺下去,又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
“再等等……想来此刻朕那便宜皇叔还在得思楼花魁娘子的床上,朕便只作不知,等他自个儿送上门来。另外,那庶子就别跪在永宁门那了,让冯升去,把他悄悄带来,在这辰明殿外头跪,莫说是朕的授意,让冯大统领与他说是自己忽然发了善心,给他一个上达天听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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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初刻,女帝起身盥洗,朝服衣冠,御辇方出了辰明殿外门,便见平西王云弘架着王妃卢氏循着长街奔将而来,二人皆一身粗布麻衣,云弘哭得如丧考妣,高呼:“陛下留步,罪臣云弘求见陛下!”
彼姝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底下跪着的那个满身覆雪的单薄身影,悠悠叫了停,自辇上下来殷殷笑道:“皇叔来得好巧,朕正要往前头去,何事不如早朝说罢?”
云弘扯着卢氏齐齐跪下,满面痛心疾首道:“拙荆草菅人命,后宅之事传得人尽皆知,有辱天家颜面,老臣昏聩,未能管束,还望陛下降罪!”
安寿闻言心中不齿,这平西王于先帝爷一朝战功赫赫才封了异姓王,如今世风重女轻男,多数人家已不纳妾室,可他仗着权势滔天,往府里头抬了一个又一个,可奇就奇在一后院的女人唯王妃膝下有一嫡女,二十几个儿子连名字都是按排行来取,生不出女儿的姬妾便被他抛在一边,任她们一团混战,只因内宅之事未摆在明面上,才不好说开。此刻出了大事,倒是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只落个管教不力之过。
彼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大氅袖口的风毛道:“朕却想问问王妃,何以这般明目张胆地夺去两条性命?”
卢氏漠然道:“陛下容禀,臣妇杀人之事确凿,罪无可恕,只求死前与平西王和离,不入云氏祖坟。”
彼姝见她无意多言,便也懒得追问,左右今日于她而言是打压云弘的绝佳机会,她端详了身前跪着的三个人,淡淡道:“传朕旨意,卢氏褫夺王妃衔,即日前往帝陵幽闭,终身不得归京。云弘交还虎符,禁足府中静思己过,三年不得出……另,此后府中姬妾当限于五人内,其余遣散,各予百两以作安置。”
云弘不意她这般重责,正要出言,却听彼姝又道:“皇叔莫怪,毕竟天家要脸,西北大营也要脸……京畿外七十里的五万士卒,朕已告知他们会妥善照顾家中,他们自然效忠,便不劳皇叔挂心了。”
云弘闻言,面上恰如槁木死灰,此刻才领悟,面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女,早不是昔年安静乖巧的女童,自己私囤兵马乃是株连九族之罪,她却隐而不发,暗中将人收归己用,直至此刻才一举揭露。
大势已去,云弘只得叩首,颤巍巍道:“老臣……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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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姝终于寻着由头除了这心头大患,眼角眉梢都是快活,连带着对那个推波助澜的庶子也和颜悦色起来,挥手命冯升送他回王府,便自顾自上朝去了。
待退了朝回来,却见那人还跪在那一步未动,冯升在旁撑着伞一脸难色,彼姝便问其故,冯升道:“卑职要送这位小郎君,可他只是摇头。”
彼姝略做思量,以为这人是怕回了王府遭云弘含恨磋磨,便对他道:“若你不愿回去,朕可使人替你寻一处单独的府邸。”
那人在雪地里跪久了,早已浑身僵直,他勉力抬头,盯着彼姝袖口的缠枝莲花暗纹,嗓音是整日水米未进的嘶哑:“草民云十七,求与陛下单独一谈。”
彼姝有些意外,见他仿佛要奄奄一息了,便颔首道:“随朕去书房罢。”
冯升待扶云十七起身,却被他侧身避开,云十七只是垂眸道了声多谢,便掸了掸身上的积雪,踉跄着跟在彼姝后头,他身形清瘦,腊月里头仅一身石青长衫,不像个王府里头锦衣玉食的小郎君,倒像个寒窗苦读的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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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书房,彼姝自然上座,那人仍膝行两步,又吃力地跪下,彼姝也不叫起,她觉得喉间发痒,便拿了盏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