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恣走进房间的时候,姜呈正坐在窗户旁边发呆。
要知道,一个相貌卓绝的人纵使不做什么表情,光是发呆,那也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
姜呈正是这么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的面部轮廓像西方人那样深邃,鼻梁修挺,头发剃得很短,一根根头发丝硬楞楞往上刺着,两道浓黑的眉毛直直向鬓角斜去。眉毛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某处,像是很专注地在看着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张恣在门边停了下来,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目光柔情似水。
“在想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姜呈仍望着远方,低沉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今天是十二月六号。
姜呈下意识摸了摸左耳的耳垂。那上面有一只银质的耳钉。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十字,在他粗大的手指间闪动着缱绻柔和的微光。
十二月六号。他想。又到十二月六号了。
张恣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黯淡了一下。他朝姜呈走了过去,洁白如玉的胳膊从身后环上男人的腰,下巴搁在那山一般宽厚的肩膀上,轻轻地说:“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你陪我吧。”
城市里的一切皆是灰色的,有些是深灰,有些是浅灰。红的灰,绿的灰,黄的灰。高楼的玻璃反射出灰色的光,它们一座挨着一座,雄赳赳气昂昂,争着往云里钻去。成千上万的汽车在沥青路上飞驰着,滴滴叫着,汇成了一条绵延无尽的,闪闪发光的宽河。
姜呈也坐在这宽河中的一辆车里。
张恣在他边上握着方向盘,他并不知道张恣要把车开去哪里。
汽车向前飞奔。车窗外,路旁的景色飞快地往后倒退。渐渐的,两旁的建筑越来越矮,左右前后的车也越来越少。车开出了郊区。
张恣最终把车停在银山墓园门口的时候,姜呈怔住了。他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张恣。
张恣的侧脸很美,睫毛长而密,白得像瓷片似的皮肤在阳光下晕出朦胧的光。
“走吧。”他微微一笑,拧动钥匙,将发动机关闭:“我知道你想来看看他。”
墓园里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平和又安详。
南方的冬天并不算太萧条,太凄楚。树仍是绿的,茂密的,地上甚至还有些东倒西歪的草。明媚的阳光照在灰绿色的松柏上,照在灰白色的石砖路面上,照在一排排整齐、拥挤的黑色石碑上,温和又安详。他俩一前一后,在高高低低的石碑中缓慢穿行,空气里混杂着草木和泥土清苦的香气。
在一块墓碑前,他们停下了脚步。
姜呈把手插在橄榄色飞行夹克的口袋里,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那个斯文清秀的年轻人也同样静静凝视着他,腼腆又温和地微笑着。
睡在这里的是他曾经的恋人黄裕祁。他曾深爱、准备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
从前来这里纪念的时候,他都不愿细看这张照片。而现在,他的心里虽然仍压抑着难过,但却可以平静,长久地直视它了。兴许真如人们说的那样,时间是能治愈一切创伤,解决一切问题的。
他和黄裕祁认识将近十二年。他们一同度过了初中,高中,和大学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黄裕祁拿了奖学金,由学校公派出国读研,而他则去了兰州当兵,实现他儿时的梦想。
五年前的十二月六号,黄裕祁在他洛杉矶的学生公寓中服药自杀。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蜷曲在地,已经僵硬了。美国警察在他的电脑里找到了他的日记,在他床头的柜子里找到抗抑郁药物,并在学校心理咨询中心处调出了将近半年的咨询纪录。
张恣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低声说:“裕祁,我们来看你啦。”他的脸上两条多情的眉毛蹙起,削薄的嘴唇也因难过而紧抿。他对姜呈的情感并不影响他对黄裕祁的怀念。他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寥寥可数,黄裕祁算其中一个。
鸟儿从树叶间扑棱棱飞起,掠过树梢向天空冲去,慢慢缩小成几个墨团,再缩小成针尖大的黑点。姜呈的左耳有些发热,像是有鸟的喙在轻啄一样,酥酥麻麻。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手指在那枚耳钉上来回滑擦。
这只耳钉是黄裕祁在他大二那年送给姜呈的。在那之前,这位置原来戴着的是一只黑色的,从夜市地摊上花十块钱买来的耳钉。
那次,他因为一件小事和宿舍里一个体育生打了一架。据说对方爷爷是开武馆的,三岁起就练习咏春拳了,平时没人敢惹那个体育生。
姜呈把对方打得鼻血直冒,自己倒是没受什么伤。打完以后,他才发现左耳的黑色耳钉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在宿舍的地板上来来回回摸了几遍,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黄裕祁见他耳钉掉了,就在两个月后给他送了这只银耳钉。
这只耳钉只有尾指指甲盖大小,方十字型,颜色发暗,很不起眼,姜呈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没曾想刚进寝室门,室友便立刻留意到了那只耳钉,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