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惟翎缓缓走回桌前。
身后戚无恙倒在地上,一尘不染的白袍上满是血污。
那年昆仑山落满了莹白无暇的雪,他幽幽行于雪上,了无痕迹。安惟翎从未见过那般好的轻功,还以为是山居的仙人下了凡间,来寻一碗好酒喝。
她那时年少,想着,世间最灵动的功法,莫过于此。
而今,只消平平一剑,往日峥嵘都付空谈。
见空,戚无恙,往后经年,再也无人愿意记得。
第82章 蔻丹 芳菲散尽明珠还
作者有诗云:
【小院深深花影乱 金炉香冷掩蔻丹】
【昔年总被东风误 芳菲散尽明珠还】
裕庆三年十月廿一, 大周皇帝江崇宁下诏赐死翰林学士冯道善、苏州府巨商薛其淼,因二人勾结已故舒王、兴王,内贪民脂民膏, 外通回鹘细作,苟同那见空道人行谋反之事。
不出三日,朝中余党亦被大周丞相袁齐玉悉数拔除干净。
袁齐玉此人,外则温煦,内则冷冽, 杀人不见血。许多余孽听闻皇帝将肃清朝纲之事全权委派于他,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干脆服了剧毒,免得不落全尸。
一时间,满朝文武震悚, 无人不拜于相爷威严之下。
相爷官居万人之上, 在朝廷有翻云覆雨之能。可坊间传闻, 相爷只不过是个惧内的寻常男子。亦有如是传闻说, 相爷实则是扮猪吃虎,看似柔善可欺, 实则心有城府,将夫人吃得死死的, 否则安大帅为何百炼钢都化了绕指柔?
见过二人的都说,大帅出身行伍,兵法娴熟,武功亦独步天下,平日里不轻易饶人,可对相爷从来只是轻声慢气,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再大的别扭, 只消相爷温温唤一声“阿翎”,她的三丈烈火便自行灭了。
有些朝臣同他夫妻二人走得颇近,诸如周赟、万俟铮、张存福等人,亦知道些内情,只不过碍于安大帅yIn威,并不敢说出什么去。
相爷在外白白落了个惧内的美名,许是君臣一心的缘故,皇帝江崇宁对皇后亦是捧在手里怕摔了,他嫌勤思殿离寝宫太远,既不愿妻子大动干戈来陪他,又不愿整日地不见人影,干脆将书桌挪到了寝殿里,一面批折子,一面照看妻子和胎儿,叫章芮二位公公啧啧称奇。
杨玄霜少时习武,身子骨强健,这一胎怀相不错,没让大家伙Cao什么心。她闲来无事时还替皇帝铺纸磨墨,连宫女都插不进手。
这日,杨玄霜正磨着墨,芮公公忽然打起帘子近来,似是思量了一阵,同江崇宁耳语起来。
江崇宁才听完一句,眉头拧成疙瘩,压低声音道:“朕不去,由她闹罢。”
杨玄霜心思细腻,见二人有意避开她,问道:“是谁?”
江崇宁摁住她磨墨的手,温声道:“不过一介无名小卒,无需让你劳心。磨了许久,坐下休息一阵。”
杨玄霜不乐意了,“崇宁,你拿我当傻子呢?明摆着芮公公是有意避开我。”
芮公公把头低下去,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脚尖。
江崇宁做贼心虚,含糊道:“那人乃舒王余孽。”
“既如此,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晓的?”她蹙眉,“既是余孽,还需背着我说……”她渐渐没了声。
江崇宁一见她的神情,心道坏菜,都让这姑娘猜到了。
她抬眼望着装聋作哑的芮公公,“是冯贵妃?”
芮公公仍垂首,不敢言语,快把自己脚尖盯出花来。
杨玄霜一见他这锯嘴葫芦样,便知自己猜对了,“她待如何?”
芮公公心里直叹命苦,耷拉着嘴脸磨叽道:“老奴也不甚清楚,这不想请陛下去看看么……娘娘问陛下可好?”
江崇宁瞪他,“老东西转头就把朕卖了!”
杨玄霜拽住他的袖子,“都是少时玩大的兄弟,你怎就不似齐玉坦荡,他就从不瞒着阿羽。”
江崇宁心里翻个白眼,自己如何能和齐玉一样?
女人家家总要耍些性子,他碍着她有孕,便好声好气道:“玄霜啊,你这就偏颇了,我少时虽与齐玉交好,却也常同安惟翎那厮一道走鸡遛狗,你看看,为夫没有学大帅那般泼皮无赖,已是不易了。”
杨玄霜气笑,“你就是看我不如阿羽会胡闹,才有意欺负我!”
芮公公心里“啧啧”,打情骂俏外人不便听去,他暗地里使了个眼色,将寝殿里的宫人悉数遣走,自己也正打算悄悄退出去。
“芮公公。”杨玄霜叫住他。
江崇宁咳了一声,“你来,把方才同朕说过的话再同玄霜说一遍。”
芮公公心知逃不过,硬着头皮道:“冯贵妃在明秀宫寝殿自尽未果,被救了下来,方才已转醒,想要见陛下一面。”
杨玄霜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江崇宁忙扶着。
“陛下去见她吧,我同你一道去。”
芮公公又低头看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