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蓬莱气得拍了桌子,“样样都有法度规制可循,可还要这般推诿。”
云白鹭靠在胡椅背上对着铜镜里的脸,“恩师,您看学生这脸最近几日有无好转?”
“看不出。那尸首……再添些药材防腐隔臭吧。”谢蓬莱问徒弟,“你当年和你爹往来过京城数次,可见过锦王?”
邸报上说三州安抚使由商王的孙女锦王接任,而锦王的兄长颍王赵宜项则赴任开封府尹。本朝不成文的规矩是开封府尹由皇储担任,三州安抚使则由皇储的左臂右膀兼着。这个大动作就在向全国宣告,争执了五年的皇储人选有了眉目。
而往年的三州安抚使几乎不来三州,却是躲在京城里听曲饮酒。真等安抚使定夺,文书往来几回,那后院不得等成了坟冢?
“不成,还是找个地方埋了。榷局的胡员外郎如果阻拦,就将尸首抬他那儿。北夏人要是不同意,就抬到辅城他们商馆外。”谢蓬莱对衙役嘱咐后,补了句,“出了事,我担着。”有了典簿这句话的衙役这才吐出口气。
“你确定那晚和北夏人做买卖的是匠营里的人?”她还是觉得云白鹭看漏了什么,姑且将这件事压下,心里还没拿定主意。
“是匠营里所有人都参与?还是部分人私下的勾当?我拿不准的是这个。”云白鹭收起镜子,“十几天后还要交货,我想再去看看。”她问恩师去不去?
谢蓬莱面露难色,“近日公务繁赘,就有劳你了。”
云白鹭趁机又向谢蓬莱讨个便利,“我还要跟商队来往一回,去北夏人的榷场看看。”
谢蓬莱心知肚明,只提醒她流犯身份,别惹出事就好。打发走继续照镜子的徒弟后,谢典簿出了县衙转了两条街买了包蜂糖糕去客邸外求见。
当年的济北郡才女名噪地方,成为不少名门大户诗会上的贵客。只有一点:女儿家的诗会贵客罢了。男子们的书会向来避嫌女子,其实不过为了他们狎ji方便。
邀请她的有户从京城搬来的方姓人家。据说那起头的小姐也才十岁,说要“点尽济北陌上梅”,将整个济北郡小有名气的女才人、诗人官员都请到了家里。
谢蓬莱刚中了举人两年,年少风头无俩,在诗会上被敬了几壶,快要醉时写下十来首诗词,其中一句“桃李莫言岁寒心,草木何求美人折”艳惊四座。当下被那方家人恳求为小姐家师。
挂名的老师书都没教过,却当场被那十龄女童拉住了袖子,“祖母,我要娶这才人为妻。”一句话惹得席间笑声大噪,谢蓬莱也只当玩笑。但打那后,她的运道似乎也到了头:
再也没有诗会邀请过自己,兼任席师的两家书馆也辞退了自己。在县衙做个小皂吏的父亲忽然丢了差使……本就清寒的家境一时坠入冰窟。
寻根溯源,谢蓬莱觉得是自己不够出息,没能守住营生,也没及时参加会试。被一桩官司缠身后,一张发配调令将她送到了沙海。又赶上父母先后去世,连着两届都未能赶考。现在年近三十,同龄女子几乎都已成家,她还在沙海吸风饮沙。
前天夜里打方姑娘板子实属骑虎难下,一头律令如山,另一头人言可畏。她一个姑娘家还在那里煽风点火。谢蓬莱是不得不打。可她手掌心都被棍子磨出了水泡,可想那方姑娘伤势也不轻。
今天的“公务”就包括上门探视,谢蓬莱两天来了第三回 ,进了客邸后再也没见着任五任六两个凶神恶煞的兄弟,倒被一女子引上了楼,“小姐请典簿进屋。”
谢蓬莱看这女子样貌,总觉得哪里打过照面,她凝眉想了想,随即摇头——沙海十二载,早将故乡里的是非人物泡模糊了。连方姑娘都是在她不断提醒下忆起,何况这仅仅有点印象的引客人。
客邸里最好的一间屋子让方姑娘包下,但屋内陈设依然寒酸粗糙。靠墙角的那张大胡床上趴着方姑娘,她正看着眼下的一张图。
谢蓬莱进屋后站了会,轻轻咳嗽了声,“姑娘身体可好转了些?”
赵宜芳扭头看了眼谢蓬莱,眼里慢慢累积了笑意,“你对沙海了解,来给我讲讲,云放江当年为什么放着沙海城不守,非得追到大漠里和北夏人硬碰硬?”
谢蓬莱上前,发现原来那是张西北边境地图。“姑娘对军政也感兴趣?”
“就是想不明白。你听过那首梆子吗?” 十万羽卫临河北,平戎驱胡将提封。放江驱马剿蛇豕,一朝沦于腥膻腹。“驱马沦于敌腹,蔡公公不懂,他云放江还不明白?”赵宜芳见谢蓬莱弯腰过深,轻轻挪了自己到一侧,疼得伤口又是低哼了声。
“要紧吗?”谢蓬莱关切地问。
赵宜芳右手支起脑袋,大眼睛将谢蓬莱从头扫到脚,“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是姑娘……”谢蓬莱忽然觉得眼前人也没那么讲理,“姑娘自己要求打得重些的。”
“你就不能把一伙人都押到牢房,写封书信请转运使定夺?非得当场一棍棍将人揍完?”赵宜芳白了谢蓬莱一眼,“Cao切。”
“我不想白白放过那北夏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