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蓬莱浓密的睫毛眨了几下,再眨出了泪水,只能背过身用手背擦眼。正当越擦泪越多时,有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别乱擦,睫毛掉进眼里了。”
方姑娘已经拉下谢蓬莱乱擦的手,掏出帕子替谢蓬莱沾了眼泪,对着别扭得想退后的谢典簿冷声道,“不要乱动。”
谢蓬莱一动不动,忍着她沾出了那两根作乱的睫毛。再尽量平复了方才挤眉弄眼的姿态,“本典簿自有公论,你们匠营几人从酒巷奔到了花巷帮架,本典簿也要追究。”至于打架里头最肯出力的人之二——谢蓬莱看着方姑娘的两个随从,再盯着她,“你打过架没?” 她这话问出时云白鹭就觉得不对,温柔得要滴出酒水来。
“没有。”方姑娘抿唇看着谢蓬莱,转身退开前,将那帕子塞进了典簿手里。
谢蓬莱清了清嗓子,手臂一缩,将帕子悄悄塞进袖内,再一一问问了堂下人的姓名身份。问到方姑娘那两个随从时,他们不回答,见方姑娘微微颔首,才答一个叫任五,另一个叫任六,都是方姑娘的贴身随从。
“我姓方,名昭仪。济北郡人。家里略有薄产,赶上朝廷厚利募商,我又考不上功名,便靠护粮粟入西北换个八品官职。”递上文书的方姑娘看着谢蓬莱眉头一蹙,“他们两个人为了争柳姑娘一壶酒竞价未果,那位……出言不逊。”方姑娘瞟了眼吴兆立,“就打起来了,还差点伤到我,我这两个兄弟护主心切也动了手。”
事情和云白鹭等人说得差不离。只是方昭仪一双杏眼里只瞧着谢蓬莱时多出一分殷切意。谢蓬莱转过脸,声音还是轻柔的,“知道了。”
“凡华朝人,今晚斗殴的也都清楚了。主殴的四人需要赔付店家,凡参斗的几人棍十。匠营的人需要请你们主事的来见刑。”只剩下那个北夏商人是个麻烦,丢到榷局肯定会被那个胡员外郎逢迎保全。按在县衙里打棍子势必又得罪了北夏那帮子人。她这县令的位子算是坐到了九成熟,剩下的一成牵着外事,由不得她不小心。
“那我呢?”那北夏人竟然自己发问。他昂着下巴扫了眼在场的人,“去榷局?还是回辅城?”
“谁放他进来的,典簿大人也别放过啊。”匠营里有人不服气。
“找放他进来的人讨公道,也不敢找他本人?”一个脆利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穿着短襟紧衣、外套了件打铁褂子的李素月走了进来。她看了眼匠营里那几个闹事的人,他们纷纷惭愧地低头。再盯着那北夏商人,“没有文书,就是越过边境偷溜出来的。”她转向谢典簿,“谢大人,这人既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按规制也是要棍二十再逐出沙海城的。”
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谢蓬莱点头,“是有这道发令,”她看着北夏商人,“你这二十棍子,在本典簿治下的沙海免不了。”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同时出了口气。连捂着脸的吴兆立也对谢蓬莱伸出大拇指,“谢大人明断。”
“我可是这位姑娘带进沙海花巷的。”那北夏商人对着方昭仪笑,“这个赌我输了,我去过三个榷场,都可以随意进出这些瓦舍。你说沙海不似别处,主官不会枉法,果然如此。”
堂内所有人都看着那位方姑娘,方昭仪看着谢蓬莱,“我从北面榷场回沙海,路上认识的他,就打了这么个赌。”她那表情轻松得像事不关己,“谢大人,他一路都安安分分,今天打架也并非因此人而起。把他交给榷局里的人交给北夏人处理更为妥当。”
谢蓬莱还在犹豫,她想问问云白鹭的意思,结果这徒弟却一直盯着李素月看。营匠们自然不怕挨棍子,可真的要放掉这北夏人却会高呼不平,而且要是漏了这北夏人,第一个不放过的就会是匠营主事李素月。
要是自己混进来的,打棍子扔出去就得了。哪里还有嫌事情不够大要往自己身上搂的,谢蓬莱走到方姑娘面前,眼里都是不解和纠结,“你……为何?”
“他路上帮我们指过路,自己又想进沙海试棍子,有来有往方是生意嘛,我就带他进城了。”再找着那北夏人昂头,“你自己讨的打,怪不得我。”
“方姑娘会不会也要挨顿棍子?”那北夏商人就像在劝酒兑茶一般稀松平常,“我看这典簿大人虽然铁面无私,但对姑娘似乎青眼有加。”
再清了清嗓子,谢蓬莱脑子思索了几遍也没寻着帮方姑娘脱身的条文。
“带北夏人进来,那也得二十棍子。”云白鹭终于不盯着李素月了,回过神补了一刀给这顿棍子算盘做个了结。她就是看那姑娘觉着奇怪,怎么谢蓬莱到场后她双眼就像浸了糖丝,还替人家擦了眼睛,更塞了手帕。现在又像认定了谢蓬莱不会判她挨棍子,正双手靠在背后悠哉悠哉地笑望着谢蓬莱。
谢蓬莱暗暗叹了口气,对方姑娘道,“我……没法子,条文如此。”
方姑娘一愣,笑容滞在嘴角,“通敌罪才会如此判决吧?”
“现下两国停战时期,榷局交易都已恢复,通敌罪暂不施行,然裹挟外商私自入城还是要入罪的。”谢蓬莱说完,见方姑娘表情由愣转悔,显然她忘记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