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默默叹气,说道:“恕老奴直言,王妃却也是这性子,最后害了她。翼公子走后,吴王和王妃争吵不断,吴王认定王妃有了私情,这孩子非他骨rou。小姐,这世上的事情,若要证有容易,证无却难。王妃愤懑不已,她性子又刚烈,只道自己受了委屈,丝毫不肯向吴王低头,半句软话都不愿说。王妃快临盆时,一日又与吴王发生了争吵,吴王怒言道,待孩子生下来,便丢失荒野,还推搡了王妃,导致王妃早产。”
孙婆婆默默看了一眼络秀,其实那时候吴王和王妃争吵,时常恶言相向,吴王称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为孽畜,还怀疑连小世子都不是自己的孩子,甚至有一次恶狠狠地说要杀了王妃肚子里的孽障。吴王那时被嫉妒迷惑了心智,心中只有那些无稽的猜测。她不忍伤了小姐的心,便隐去不谈了。
“所以后来……”络秀默默开口,大致猜到了之后的故事。
“自那次争吵到小姐出生,王爷一次都未来探望过。当时皇后病重已不理事,大将军又远在疆外,王妃一人在京都无人依傍,她产后心中郁结悲痛,害怕孩子真的被吴王丢到荒郊野岭,便托元管家从库房取了三根金条,又拜托元管家将孩子连夜送走,找一处京都热闹之地放下……”
孙婆婆说道这里,络秀只觉得心中悲痛,却听孙婆婆抹了抹眼泪,说道:“元管家为人高义,他一开始不愿做遗弃孩子这样的事情,但禁不住王妃的苦苦哀求,加上他也目睹了王爷的疯狂和偏执,便最终连夜抱着孩子离开了王府。孩子离开后,王妃许是心灰意冷,趁下人们都熟睡的时候,只穿着一身单衣,在秋夜里赤脚离去了。”
“那后来呢?”络秀和元镇追问道。
孙婆婆眼里闪了泪花,她忍住呜咽,说道:“第二日吴王发现孩子和王妃都不见了,便疯了似的派人去寻找王妃。可京都之大,又岂是一时可以找到的呢?吴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京都城中乐声大作,云锣,唢呐,古琴,竹笛所有的乐器都演奏了起来,最终,吴王在城南找到了王妃,她自缢在了单雄信墓的枣树上。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是霜降。”
络秀听到这里,眼泪盈满了眼眶,元镇这时候问道:“那家父呢,元管家后来怎么样了?”
孙婆婆摇了摇头,说道“王爷悲痛欲绝,又派人去寻孩子的下落,等他们找到元管家的时候,他已经服毒自杀了。王府给他按了个盗窃之罪,说他畏罪自杀,这真是无稽之谈。我猜测元管家这般正直之人,定是内心难以忍受这样的煎熬,也怕万一王爷逼他交出孩子的下落,愧对王妃,才会有此之举的。”
络秀看了身边的元镇一眼,见他眼角带泪,原来,弘景的父亲竟是因她而死,一时心中愧疚,不敢再看他。
“这之后,王府为了顾及颜面,对外只说王妃难产而死,与此事有牵连的下人要么驱逐,要么流放。我当时因着是皇后安排在王妃身边的,故只是被驱逐出了王府,我一向手巧,从此便靠着做些缝补的手艺勉强度日,如今这家旧衣铺便是老身所有的家当了。”
孙婆婆说完,剪了灯火,静静地看着火烛荧煌。时过境迁,这十六年前的风雨早消逝在京都的喧闹繁华里,又有几人会记得呢?
第三十七章
络秀和元镇告别了孙婆婆,走在热闹的桑家瓦子里,京都夏夜的南风带着河水的chao气,直直地向两人扑来。
元镇低下了头。他想起孙婆婆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得知了当年真相,证明了心中一直以来的坚守,父亲果真是一个刚直之人,他没有偷盗金条,更没有畏罪自杀。可是,当期盼已久的实情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层细纱的时候,他的心中竟没有喜悦,却被酸楚一点点填满,原来真相的味道,如此酸涩。
他脑海中浮现出京都外的农舍,父亲出生和逝去的地方。他仿佛看到十六年前,父亲独自一人在家徒壁立的农舍里,内心充满了彷徨和煎熬。叔叔说,父亲做王府的管家多年,尽心尽责,忠诚职守,父亲最终却背叛了王爷,私自带走了王爷的骨血。可父亲一生正直高义,他心知王爷疯魔偏执,又怎能拒绝王妃的哀求,眼看着刚出生的婴儿生死未卜,不救她一命呢?可救人一命,却是抛弃襁褓中的婴孩,他必是良心受损,更加自责难安。
元镇仿佛看见父亲枯坐在农舍里,一夜间成了不忠不善之人,父亲的双眸里有着正义的哀愁,若是王爷赶到,他究竟要如何答复?忠善无法两全,父亲的内心深处又遭受着抛弃婴儿的自我谴责。瓦子里人来人往,影影绰绰,元镇仿佛看见十六年前的父亲在百般折磨中,服下了剧毒。
可是我呢?元镇恨恨地想道。当父亲允诺王妃,抛弃婴孩,当父亲背叛王府,服毒自杀,他做桩桩件件时可曾想过自己的孩子?元镇木然地走在瓦子里,人影憧憧,他却觉得形单影只。
元镇看了身边的络秀一眼,眼前这个女子,不仅是自己心尖儿上的人,竟还是当年父亲放弃自己,甚至放弃生命而保护的孩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他和络秀初遇的时候,便对她心生了爱意。莫名地,他喜欢对她笑,和她